日子便这么吵闹着往前走去。

即使内心不愿意承认，乔亚也开始习惯起这样的生活，和丹左同吃同住同睡一张床，看丽丽体能越来越好，汤姆也慢慢摸索到了线的窍门。这样的生活，偶尔会让他恍惚时冒出诡异的念头，呐喊着让他不要离开。

不过这念头在他重新发动线进行攻击之后就再也没出现了。

在丹左的劝说下，他改变了曾经完全依靠线进行攻击的作战方式，转而将线作为必要时才发动的攻击手段。和丽丽汤姆一样，他也重新开展了体能训练，稍微有点不同的是，他的训练，是建立在和野牛真正搏斗的基础上进行的自我提升。

想要快速学会如何战斗，加入战斗当然是最好的学习手段。

有过几次居高不下的线能消耗，乔亚及时对战斗方法进行了调整，两周下来，猎杀一头野牛的时间被他稳定控制在了10秒之内，对上3到5头野牛的复杂形势，也能保证在1min之内把问题解决。

同时借着这个机会，乔亚也大概把森林的环境摸了个底，快到20天的时候，正好丽丽和汤姆的训练似乎都取得了一定进展，乔亚和丹左商量，希望能让他们做个简单的‘小测试’。

丹左问都没问测试的内容是什么，左一句‘相信乔亚’，右一嘴‘完全放心’，乔亚想骂人，又被他一句‘难道乔亚不想得到我的信任吗？’给堵了回来。

他提前抓了两头还未成年的小野牛，脾气一样的火爆，攻击力却比成年野牛弱了许多，对乔亚不值一提，但作为两个孩子的突击检查，却是再好不过了。

战斗的发生永远是突如其来的，不会有人揪着耳朵告诉你它会发生在哪一刻，你应该做何准备，保持这一个观点，乔亚十分公平地，在孩子们训练的第二十天，把人从家里拎到了森林。

乔亚为这场训练做了充分的准备，一边一个用几块木板围起来的场地，勉强能看出是个圆形，直径大概40米左右，野牛被他扣着脚链拴在中心，最多也只能跑到和木板齐平的地方。

两个孩子天赋不同，乔亚给出的测试方式也不同。

对丽丽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够在场地里和小野牛呆够5分钟且不受伤，就算合格。

至于汤姆，作为一个hunter，乔亚自认对他的要求也不算严格，无论多久，只要他能伤到小野牛，就算通过此次测试。

丽丽一如既往，似乎在路上都有了底，况且她平时接受的就是这样按时间掐算的练习，此刻听到乔亚说出这些要求毫不惊讶，反倒有股跃跃欲试的劲儿。

汤姆反倒有些不安，乔亚这些日子隔三岔五都会带野牛尸体回来，他目睹过比两三个人还大的野牛，哪怕乔亚说了是未成年的小野牛，他一边不自觉地害怕，一边也还担心自己无法完成测试。

尤其是看到丽丽这么自信的回复之后，他心里情绪又更为复杂。

明明自己才是可以保护丽丽的hunter，现在却在这里踌躇、害怕；丽丽能这样镇定自若，为什么自己却不能。

这些念头在他小小的脑袋里汇成了一句话：“乔亚，我一定会完成这次训练。”

乔亚当他是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没往心里去。

丹左却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一定要完成才行，”他郑重其事地向汤姆说道，“这只是一场形式不同的训练。”

乔亚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没什么，随便说说罢了。”他笑笑，赶着两个孩子往前走。

两个场地距离不远，以乔亚这几天对汤姆的评估，他在5分钟之内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不大。小野牛的攻击力对普通小孩来说是致命的，但汤姆现在已经能灵活地用线进行防御和攻击，准头虽然不太行，保命肯定没问题。

是以乔亚对汤姆反而不怎么担心，开头看了两眼，觉得问题不大，就让丹左在旁边盯着，全心关注起丽丽的情况。

诚然，她身为keeper，没有线的加成，性别上也毫无优势，这5min里，小野牛好几次差一点就伤到了她，乔亚在旁边，一度差点伸手中断测试。

他是想让两个孩子在实战中学到更多保护自己的技巧，能抱着全力以赴的心态，在战斗中得到身体和精神双方面的提升，而不是强迫他们不顾自己安危，把这当作一次‘是或否’的考验。

他掐着表，第一次感觉看别人战斗竟然比自己都紧张。

按停时间的那刻，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场地里，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小野牛钉在了原地。丽丽坐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是有点狼狈，不过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成功地通过了这次测试。

乔亚刚想夸她一句，却听丹左叫了自己的名字。

“乔亚！”

声音里是这家伙从未有的急切！

是汤姆！

乔亚瞬间就拔腿往回跑，一赶到这边就看到小野牛已经凑到了汤姆身上，尖锐的角明显都扎进了汤姆的手臂里！来不及多想，乔亚手一伸，线以肉眼都难以跟上的速度笔直地插过了小野牛的头！

而同一时刻，汤姆的线也正好割下了小野牛身上的一片肉！

他没有想到乔亚会突然出现，还亲自动手杀了小野牛。

不是说好要让他自己测试吗？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汤姆脑子转不过来，眼看着乔亚和丹左疾步到自己身边，才弱弱地说：“乔亚，如果不是你杀了野牛，我现在应该已经成功通过测试了。”

“喏，那块肉就是我割下来的。”

乔亚听汤姆说了这话之后，表情更为可怕，他压着怒火，一边利索地割掉了还插在汤姆手臂上的野牛角，一边问，“为什么不用线防御？”

丹左接过他流血的手臂，不知道哪里变出一卷绷带，小心翼翼地拔出了半截野牛角，沉默地帮他包扎起来。

拔出来的那一下，汤姆才感觉到痛一样，回神叫了一声。

乔亚黑着脸又问了一次。

“因为如果一直防御的话……”

汤姆感觉乔亚有点吓人，他下意识地往丹左身边靠了靠，毕竟丹左向来温柔，从不骂人。

“我就没办法伤害到它了。”

见乔亚不答，汤姆又说：“我听到你和丽丽说的话了，我觉得，她可以在5min的时间里保护好自己，那我也可以在5min的时间里伤害到野牛。”

他垂下头，“我用线防御的时候做不到精准攻击，试了好多次，都打不中它。但我也不想输掉这次的测试，不想一直当个没用的hunter。”

其实汤姆前几天已经能做到了，乔亚看到了不止一次，他发动线防御的时候，也精准控制住了线的攻击方向和速度。今天的失控，除了野牛本身带给他的畏惧，还来自于他过于想要借此机会证明自己。

看的太重，就会失手，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乔亚虽然能想通这一点，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厉声质问汤姆。

“那你有没有想过，撤掉线防御之后，野牛很有可能在你伤到它的时候，反过来伤害到你自己，”他指着汤姆手臂，“刚才如果不是我杀了野牛，在你的线割下它肉那个时候，它就会把你的手咬穿！”

“但我做到了，”汤姆倔强地偏过头，“我做到乔亚要求的了。就像上次乔亚要我出其不意攻击查理一样，我做到了，所以乔亚才会认定我是个有潜力的hunter，来继续教导我线的用法。这次不也一样吗？只有我做到了，达到了乔亚的标准，你才会继续认可我，不是吗？”

乔亚：“汤姆，停下你这样的想法，我教导你们是因为……”

“好了！包扎完成！”

丹左毫无征兆地打断了乔亚的话，他和孩子们说话时，总喜欢弯下身子或是跪在地上，保持着和他们持平的视线。

可现在，他轻轻放下汤姆包扎好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

汤姆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丹左竟然比乔亚还高出半个头。

他抬头看着丹左的脸，心里竟莫名觉得恐惧。

“汤姆，你觉得自己活着有价值吗？”

乔亚：“丹左，你……”

丹左伸手制止乔亚，眼睛却没从汤姆身上挪开。

汤姆不明所以，心里又害怕，只答：“当……当然有。”

“那你想死吗？”

“……不想。”

“如果有一天，乔亚给你了一个只有付出生命才能完成的，所谓的最高任务，你会接受它吗？”

“……不可能。”

丹左哆哆相逼，“是你不会完成，还是你觉得，乔亚不会给你这样的任务。”

没得到回答，他继续问：“你觉得自己今天通过测试了吗？”

汤姆捏紧拳头，“通过了！”

“所以这点小伤，作为通过测试的代价，并不重要，是吗？”

汤姆沉默着，他无法回答，面对野牛的时候，他只想着用尽一切手段都要赢，赢这个字占据了他内心全部，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别的任何情况。

换言之，丹左说的这句话，他也不能反驳。

“对你来说，得到乔亚的认可，证明你自己，这两点最重要。所以这次测试，面对野牛，你可以为了这个目的，不顾自己的安危，受点小伤。往后，如果乔亚用来测试的动物不是幼年野牛，而是成年野牛，你是不是打算废一条腿或者胳膊来通过。”

汤姆：“不，我肯定不会……”

“你觉得乔亚是因为在那次看到了你的潜力，所以才肯教导你。”

“你想错了，”丹左摇摇头，“他之所以会教导你，和你是不是hunter没有任何关系。”

汤姆抬起头，脸上写满震惊。

“你是不被线认可的hunter，偶然的机会，乔亚让你看到了成为hunter的可能，所以你才会这么不顾一切，拼命向他证明你是hunter，你可以做到。

但你想要得到的，真的是乔亚的认可吗？

你想证明的是你自己，还是线没有拒绝你。

你所认定的价值，是线赋予的，还是你生来就该有的。”

汤姆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听不太懂丹左的话，心里却随着他的每一句越来越难受。

他眼里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大喊：“我不懂！我明明只是想通过这次测试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我只是想要合格也不可以吗？”

“你合格了，汤姆。”

丹左按住乔亚，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尊精美的石膏雕像。

“以后不用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