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是个商人，但商人的喜恶从不只有钱财。”穆钱说得恳切，“我欣赏殿下的才气，自然愿意多与殿下接触。”

他可以其他借口敷衍秦谦的提问，却还是忍不住将原委道了出来。

明明他都还没确认秦谦的目的，还未弄明白秦谦的为人，却还是选择相信秦谦展示出的那部分和煦温润的性格，仿佛与他已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秦谦听了他的话却稍显惊讶。从他成为皇子到现在不过四载，按时间来推算，当时的穆公子应当还是籍籍无名的小商，竟是从那时，他便开始关注自己了？

秦谦甚至没意识到，他完全相信了穆钱的话，丝毫不认为他有说谎讨好自己的嫌疑。

他怔愣了片刻，忽而释然一笑，笑中带着几分羞赧：“真没想到，穆兄竟是如此高看我。”

“何来高看一说？”穆钱反驳道，“殿下提出的《元初盐法志》从京华城推广至京州，不日便要在整个大周试行，这可是我朝建立以来，最大的律法改制，旁人有此建树早可写入史书，更何况殿下之功不止于此，那江南带回的新稻种——”

“我有什么功可言？”秦谦打断了穆钱的话，无奈地摇摇头，声音逐渐变低，“只不过是，一个卑劣的小偷罢了……”

“什么？”穆钱听得不太真切，只隐约听到“小偷”二字。

“没什么……”秦谦又恢复了那张笑脸，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分，转移话题道，“对了，常兄说有事要处理，怎得这么久还未回来？”

穆钱见对方不想谈论过多，也就没再追问，只出声招来一个伙计，同对方交待：“方才常青去了哪个店？”

伙计虽未亲眼看见，却是听到了穆钱转换身份前故意透漏的说辞：“回公子，大掌柜的去了有间珍宝阁，听说店里被人典当了一款牵涉命案的赃物，官府的人都过去了。”

穆钱似有所思地点点头，将伙计打发后，略带歉意地看向秦谦：“殿下，看样子常青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了，这午膳？”

“无妨，”秦谦忽然站起身，“时辰尚早，不如我们一起去常兄那处，等常兄处理完事务后一起用膳。”

“好。”穆钱随口应下，过脑后却又发现不对，“啊？”

按理说他穆公子才是对秦谦有用之人，有他作陪还不够？为什么非要去找小马甲？

秦谦：“怎么了？”

“呃……”穆钱犹豫了片刻，“珍宝阁在城西，我们在城东，今日赶集，行车不便，若徒步过去，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况且那处是街尾，没什么好的酒楼，怎好怠慢殿下？”

“只不过是一顿便饭罢了，在哪儿吃都无妨，”秦谦毫不在意，“再者，我也想见识下穆兄的珍宝阁。家中正巧有晚辈过生辰，若有合适，也可为对方挑选薄礼一二。”

“都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哪儿够得上做殿下的择礼。”穆钱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明白，这一趟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只好起身同秦谦一起下楼。

为了稳妥，他其实已经安排叶冰兰易容成自己去了珍宝阁，二人身形不同，旁人或许难以发现端倪，但秦谦近日都同自己在一处，很难保证他不会察觉出什么。

况且叶冰兰服下的用于变声的药物只会让人的嗓音变得低沉沙哑，那音色和“穆公子”相近，却同自己本来的音色大相径庭，应付外人可说是嗓子不舒服或者风寒所致，可秦谦方才见过他，他又如何解释半天内就变了音的“常青”？

不行，现在不能让“穆公子”和“常青”见面，他得想个办法。

两人从二楼下来，转进一楼大厅，打算从大厅正门进主街。期间，穆钱一直跟随在秦谦身后，一边不着调地同秦谦搭话，一边在脑中思考脱身的办法。

京华城是都城，平日里也很热闹，但也是有赶集日。

每逢一、三、五、七、九，就会有不少周边的农户挑着扁担到城东固定的位置售卖，从粮食蔬菜到家禽手工，应有尽有。街道两旁的店铺在这一日，也会将屯在仓库中的货物等全都摆到店门口，架起小摊叫卖，更别说那些茶棚、面摊了。

穆钱方一出门就闻到了一大股膻腥味，是街边有人搭了一个小棚在卖羊肉汤。

放在平日里，穆钱说不定会大吸一口，赞上一句“真香”，今日的他闻到这股味儿却没由来的觉得恶心，下意识就把鼻子捂住了。

秦谦见他拧着眉头低头捂嘴鼻，随口问了一句：“穆兄，怎么了？”

穆钱正愁找不到借口，秦谦无心之问让他来了灵感，顺势捂着嘴疯狂咳嗽，最后竟真的咳得停不下来，扯得肠胃痉挛，还干呕了几次，眼泪都给咳出来了。

秦谦在他身旁握着他一臂，另一只手给他轻轻拍背，直到穆钱终于缓过气来，才出声关切：“穆兄，你没事吧？”

穆钱用袖口捂着嘴，说话气力都弱了几分。他本是装的咳嗽，谁知没咳两声，喉咙的痒意就窜了上来，到最后是真的差点咳吐了，那股羊肉汤的腥味到现在都还在他鼻尖打转，让他胃里一阵阵的翻涌。

“无事，无事，”穆钱吃了变声的药，嗓音本就带着几分沙哑，经过刚才一咳，更是低沉，“近日天寒，估计是赶路是在马车上吹着了……”

“难怪我听穆兄的声音同之前有些不同，”秦谦扶着他回头走，“既如此，穆兄先回去歇着吧，我一人去寻常兄便是。等常兄结束了，我们三人再聚。”

穆钱假意推辞了两下，最终和秦谦分开了，临走前还找了个伙计让他带路，顺便给常青带话，让他尽管带秦谦参观。

等秦谦离开后，穆钱换了另外的脸，从客栈密道连接的后门出了街，从另外一条狭窄的小道，踩着轮滑向珍宝阁狂奔。

为了最大程度避人耳目，他选的这条路两边大多都是他已经买下的房产，有一些是给店里伙计住的，有一些是空置着打算以后商用的，白日极少有人经过，即便他脚下生风也很难被发现。

且为了谨慎，他特意将衣摆做得长了一些，若真遇到了人，及时刹车将衣摆放下，多出的部分正好可以盖住鞋面，也能藏住焊在鞋底的小滑轮。

这样走虽不如马车快，但肯定能赶在秦谦跟前到达珍宝阁，届时再同叶冰兰将身份交换过来，就不会被秦谦发现异常。

至于声音，那是吃了类似花椒的一种药物，会让声音在短时间内变哑，一般佐一点清嗓的汤药，半小时就能恢复，穆钱临出发前就带了一些，边赶路边喝。只是这种药不能长期大量服用，不然，嗓子就真的坏了。

半个时辰后，秦谦如期到达了珍宝阁，穆钱也换上了自己的脸，在那儿同官差继续掰扯：“这白玉虽有赃物之嫌，但也是我珍宝阁合法合规收来的货品，官爷要带走自然无妨，但多少也需在店内留个凭据，日后若真是赃物，府衙收缴在下毫无异议，若不是赃物，我也好拿着凭据到府衙赎回不是？”

那官差一听就恼了：“你是在说，我偌大一个衙门，会贪你一块破玉？”

穆钱心中很是无奈。虽说他原本就计划找借口离开客栈，但珍宝阁收当了赃物却是偶然发生的真事，在他来之前，叶冰兰就已经出面协调了一会儿，只不过叶冰兰那种冷脸，反而把事情越弄越糟，险些惹得衙门的人要动硬。

换人之后，那官差看穆钱态度柔和了许多，以为他害怕了，才又开始咄咄逼人，一字一句也不留，就想将东西收走。

秦谦进门之时刚巧听到了那官差的话，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刚要出声，穆钱就冲他抬了抬手，示意他稍等片刻，而后换上笑脸，好声好气解释同官差解释：“当然不是，只是担心大人们事务繁忙，万一案子久了，大人们忘了这件事，有个凭据，我也好上府衙提醒各位大人。若我无凭无据，衙门的官爷把我当成什么来路不明的流氓小贼拦在府衙外，造成了误会，也会让大人的名誉受损呐~~”

那人显然不买账，依旧气势汹汹将穆钱羞辱成了一个眼中满是小利的商人。等到那人说得最上头之时，店外忽然进来了一个伙计，将一物递给了穆钱。

穆钱接过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打开轻撇了几眼后又合上，同官差做了一个揖：“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这玉，眼下我无法交给大人了。”

“你什么意思？”那官差一下就急了，“你若不从，我可是能强行搜查的。”

“大人误会了，”穆钱语气又轻又慢，“只是方才店铺的管事听说店里查出了赃物，就急匆匆捎信让伙计给送去衙门了，回了店里才知道，大人您在店中。我们立刻就派人去追那伙计，谁料对方腿脚利索，愣是等他送到衙门都登记了，才将人追上。但这东西已经上缴，连暂扣的文书也给了我们，我们也不敢再要回来，只是让大人您凭白走了这一趟，实乃无心之失，还请大人见谅。”

那官差本就借玉为难，这玉既已不在店中，他也不好再借题发挥，只能悻悻数落了几句，便离开了。

秦谦虽也见不过不少仗势欺人的，但大多都是被欺的一方妥协，像穆钱这般能巧妙处理的，倒是少数。

“殿下，你怎么来了？”穆钱露出欣喜的表情。

“本是想来见识下穆兄的产业，顺便同常兄一同用午膳，但穆兄身体不适，我便一人前来了，”秦谦简短解释后又发问，“常兄方才，为何不让我进来同那小差说话？”

“一点小事，不必劳烦殿下出面。”穆钱看了看店外天色，“说巧不巧，殿下来得也正是时候，殿下有什么想吃的吗？”

“常兄拿主意吧，”秦谦笑着说道，“就我二人，简易一些便可。”

穆钱想起秦谦特别喜欢吃的油炸小食，忽而建议道：“这城西也有一家自助餐，方上新了不少特色点心，殿下，可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