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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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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方知雨跟一群同事在休息区吃饭。期间有人说起她男朋友,在一个每天都要做早操说“我最棒”的公司当业务员。这月业绩又垫底,今早起来发现自己斑秃了。

“销售这职业真不是人做的。”同事感叹。

“又或许是你男朋友不适合?”行政部头头莫愁说,“我记得你说他人很内向。”

“是啊,但内向就不能做销售吗?人是可以改变的。”

“可以,但很难。”莫愁说,“你看我们公司事业部。有的人周末见客户到晚上11点还生龙活虎,打电话请一堆同事陪他唱深夜KTV。到了那里他一边喝酒,一边兴致高昂地跟你分享他今天哪个客户谈得最有心得。到凌晨你困到不行,他还活蹦乱跳,让你再给他点首《向天再借五百年》。”

丸子笑出声:“这说的不是小叶?”

莫愁也笑:“是啊。”

同事听了直摇头,“小叶这样不累吗?”

“问题就在这,”莫愁说,“人和人的兴奋点是不同的,比如小叶,他的兴奋点就在于谈生意,跑业务。要是让他跟我们一样整天呆办公室搞后勤,他也会觉得累。”

“或者你再分析分析你男朋友的性格?”丸子建议,“以前我听及时雨内训,她说好的销售骨子里都是好战分子,说服客户、拿下客户这个过程会令她们觉得很享受。她还说销售要懂得示弱,必须藏好自己的目的,凭共情去攻心。”丸子一边说一边回忆,“对了,及时雨还做过一个很有趣的比喻,说人的心防就像一道城墙,而她们做业务最有成就感的一刻,就是推墙、进城!”

……

吃完午餐,方知雨收拾着桌面,都还在回味丸子的话。

好战分子,推墙狂魔。

你是这样的吗?吉霄。

又想起昨天晚上,夜雨中,吉霄跟她说“明天见”。

为什么是明天?说得就像今天也能见到她一样。可是一上午都过去,哪有吉霄的影子。

她还叫她“方知雨”。就像是要让她明白,她连她的本名都记得。

可是吉霄应该确实失忆了,就是不知道究竟到哪种程度。

真的会有人因为失忆,而永远找不回某段过去吗?

方知雨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情应该咨询专业人士。因为这很重要:

对她而言,失忆的吉霄才安全。

刚想试着联系一位旧相识,就听莫愁叫她——

“蓝猫,你去把陆羽办公室的茶台收拾一下。”

*

烟雨最大一间办公室是创始人陆羽在用,一方落地窗对着街景,摆了张茶台在此用于会客;另一方是书架和办公桌。

“老陆不在吗?”

正在收茶盏,一个穿着休闲装的有些胖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大腹便便,手上戴挂串。

方知雨恭敬地喊一声"谭先生”,然后答陆羽带客人去吃午餐了。“需要通知他你等着吗?”

“不用,没事。我来找铃兰的,想着先跟他打声招呼。”

方知雨听完继续收拾,男人却在这时到她近旁,把她堵在里侧,帮她收茶盏。

距离和举止都令方知雨感觉不便:“谭先生,我来就好。”

谭野没有停手,继续帮忙:“我给你发信息说周六中午见面,顺便吃个午饭,你怎么不回啊。”

“……我在做事,没注意看。”

“可现在是午休时间。”

方知雨刚想再找其他理由搪塞,就有人在这时敲门。

转头一看,站在门口轻叩示意的不正是吉霄。

“呀,看看这是谁?”对着门口突然出现的女人,谭野马上笑开,终于肯挪开步子给方知雨让出路。

吉霄笑着回复:“谭先生,好久不见。”

方知雨心中烦闷:

她盼了半日的吉霄偏偏在这不合适的场面出现。害得她连招呼都不便同她打,只能低着头端起托盘离开。

还没走出门,就听谭野说:“好久不见,我们及时雨又变漂亮了。”

方知雨听得皱眉,却不好回头去看吉霄是什么反应。

心烦意乱间,陆羽和大叶迎面出现。

方知雨连忙让路。

在茶水间把杯盏清洗好,方知雨回工位。一看时间,午休还剩十分钟。

吉霄去陆羽办公室做什么?难道两位老大找她聊升职的事?

刚想到这,丸子就给她使个眼色,让她一起下去取快递。

“及时雨升职是不是泡汤了?”刚出大厦,丸子就问,“她是不是被叫去问传闻的事?”

听到“传闻”两个字,方知雨瞬间心惊:“什么传闻?”

然而,跟她想的什么性取向问题完全无关,事情来得严重得多——

半个月前,行政部收到举报说烟雨内部有人借着公司的资源和配方,在西南开了好几家套牌店。

从那开始,总部就在暗中调查西部区的款项和文件,首要对象就是负责人吉霄。

可是事情查到现在,仍没查出个所以然。所以上面打算跟吉霄摊牌,让她接锅,去把问题弄清楚。

丸子作为总部和西部区的衔接人,早就在配合调查:“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憋得多辛苦?好想跟人分享这个超级八卦啊,却什么都不能说,尤其是还必须瞒着及时雨!”丸子抱怨,“幸好现在终于告一段落。本来嘛,及时雨怎么可能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光是忙事业部就够她累了,哪有精力去翻墙!”

方知雨很是不安,问:“这事情是谁告发的?”

“这我哪可能知道?”

“那么,既然及时雨没问题,为什么你还觉得她升职会泡汤?”

“因为人心啊,”丸子说,“陆羽那个人你懂的,疑心重。现在西部区出了这种事,及时雨就算做得再好,在他眼里都是隐患,更何况她还是大叶的人。”说着又感叹,“她这次要是不把套牌店的事查清楚,估计不仅升总监无望,还会被派去东南亚开店。”

方知雨听得惊然:“东南亚?”

“对啊,”丸子说,“开荒可是苦差事,成功率还低。拿下来,是公司决策有方;拿不下来,那可就是个人背锅。可是这事情又确实紧要,需要有能力的人。之前陆羽就一直想安排及时雨去,但是大叶不愿放人。”

方知雨不关心烟雨怎么布局,她的重点很肤浅地存立在,如果吉霄真被调任国外,想见到她就更不容易了。

又想起之前在行政部听说,四月月会前,公司会完成所有的架构调整。也就是说,吉霄是去是留,一个月内就会出结果。

而且所谓的“一个月”,是计数意义上。现实是今天周四,周五吉霄外勤。而到这周日,她就又要离开宁城回西南了。

下次再见吉霄,应该就是四月。到时候,如果吉霄不仅升职无望,还被宣布去开拓东南亚市场,该怎么办?

方知雨顿然感到,时间如一把利剑悬在她头顶。

从楼下回公司,她再坐不住,直接从大群找到吉霄,进入她的个人页点“添加通讯录”。

然而接下来,吉霄一下午都在陆羽办公室。方知雨不安地等着。直到五点钟,红色的信息提示才终于出现:

吉霄通过了她的好友。

方知雨深吸一口气,紧张编辑起信息:

“及时雨,请问你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

昨天才吃了饭,就约今晚见,会不会暴露她的急切?

而且今晚估计不行。吉霄开会开到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且这种情况下,她多半会被大叶叫走一起晚餐。

就算吉霄真的有空,在应对完职场拷问后,也不见得有心情跟她这样的小角色吃饭。

方知雨删除时间,换成——

“请问你周六晚有空吗?我想回请你吃饭。”

吉霄没有回复。

很快,下班时间到。方知雨把可以留到明天做的事拿出来继续做,只为钉在工位上。

又等了二十分钟。剑指吉霄的会谈终于结束。先出来的是吉霄和大叶。

幸好吉霄看上去心情不错,正同男人说些什么。两个人走到大叶办公室前停下,大叶去拿东西,吉霄在门口等。一看就是要把公事延续到晚餐。

心中这么猜测完,就见吉霄在这时远远看向这边,跟她此刻观望的视线撞上。

方知雨本能地想逃避,却在这时想起女人说的那句:

“别躲开。”

于是,她鼓起勇气迎上吉霄的目光。

然后,她就见女人对她笑开,随即低头输入了些什么,再朝她扬扬手机。

接受到对方的提示,方知雨满心期待地看信息,却发现传来的回复是:

“抱歉,周六晚上我有约了。”

被拒绝了。

再抬头,笑着的人已经不在原位,还是进了大叶的办公室。

方知雨失落地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然后无精打采地往卫生间去。

又想起在白夜,有人邀吉霄喝酒,吉霄没答应。当时她也是像这样,明明在拒绝别人,却笑得很美丽。

就是这样的瞬间,会让方知雨产生冲动,很想揭下女人那总是带着笑意的假面。

起身冲水,刚打算出隔间,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踏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讲着电话——

分明是吉霄。

女人似乎只是进来照照镜子,因为她听上去一直站在洗手区。她好像完全没发现卫生间里还有别人,电话讲得很是自如,语气温温柔柔。

方知雨在隔间里忐忑地听着,想这回可不能怪她又躲开。毕竟眼下的状况怎么都不适合开门出去:

这时候在这个地方撞上刚才才拒绝了她的人,不打招呼尴尬,打招呼更尴尬。

然后,她就又逃向了电影。

如果是在电影里,她一定非常戏剧性地推开门,打断女人的通话,再浮夸且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地跟她打声招呼说嗨,及时雨,这么巧,你也来上厕所?

刚在心里导演完破天荒的小剧场,就听到隔间外的女人提及重要信息:

“就寰宇酒店啊,我都订好了。……我下午开会,不方便讲电话,但我回了你信息的,我以为你看见了……什么明晚啊,后天才是礼拜六好不好……”

方知雨听得愣住。

真糟糕,偶然听到私人电话什么的。而且说的碰巧又是周六晚上的约会。

所以,吉霄是为了电话那头的人才拒绝的她?

“你要是真体谅,就不要总是跟男人吵架后来找我,”随后就听到吉霄说,“……你也知道我是你同学,不是你仆人?”

信息量超标了,方知雨想。

而且,她们还约在寰宇。

吉霄跟女人去寰宇酒店会做什么,她很清楚。旋转门的另一侧通往行乐。

但是,这次又不太一样。

这次这个人,有对象。

方知雨内心一团乱麻,后面的话再听不进去。

*

心理医生的名字叫何风,接到旧相识的电话是午休时间。

对方一来,就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失忆了,她会永远找不回某段过去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何风奇怪。

电话那边的女人回了句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她。但是现在,她急需了解从医学的角度,刚才她问的事情是否真的会发生?能不能经得起推敲。

“我记得你说,你以前接待过失忆的客人。”

“是啊,”何风说,“但我不能透露客人的隐私。”

“不用透露隐私,”女人说,“你就给我提供一点专业意见就好。”

“你用来干嘛?”

“……你就当我要拍一部电影?”电话那头说,“要是出现了这样的情节,可信吗?”

听出对方想套话,却不愿说原因。何风也不再多问,回答她: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女人忙问。

“首先要看外伤深浅。受伤过于严重,找不回某段过去太正常了。”何风回答。

“严重是指?”

“昏迷状态。又或者醒来了,但完全影响正常生活,比如有的人,因为车祸头骨被削去了小半,从外表看是脑袋塌陷的……”

电话那头听到这连忙打断:“没那么严重,”说完又补充,“这个人的外伤已经康复了。”

何风越听越觉得是确有其人: “这个人?”

女人支吾一阵,然后求她先别追究,烦请继续科普。

何风只好克制住好奇,告诉她:

“其次,要看那段记忆对患者而言是什么性质的。”

“什么意思?”

“排除了器质性原因,那就是心因性失忆。”何风解释,“人在经历应激性体验,就是,受到很大的伤害的时候,大脑可能会出现错乱,把伤害性回忆掩盖掉。掩盖的方式说起来就更多了,会导致不同的心理障碍,首先就是……”

“等等,”女人打断她,“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一个脑袋被撞过或者砸过的人,她真的会永远想不起来某段记忆吗?”

“有可能啊,”何风说,“比如我之前那位客人。她的外伤好了,常识性记忆都恢复得不错,却还是有些过去怎么都想不起来。”

“即使她来接受了心理治疗?”

何风想想,答:“是的。”

“原来如此……太好了。”

这通电话结束,何风都还在想对方那句,太好了。

竟然有一个人,希望另一个人的记忆永远不要恢复——

这么危险的家伙,居然是她的旧相识。

随后,何风就想起那个失忆的病人,想起她在这里接受完第一次催眠。

被唤醒后,病人问她,自己有没有说出什么有利于恢复记忆的信息。

何风让病人闭上双眼,将她导入放松状态,让她想象一间明亮开阔的客厅。客厅中央有一架钢琴,琴键还反射着阳光——

“你在弹一首练习曲,是莫扎特的曲子。你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心情很好,因为直到结束,你都没犯一个错误。弹完之后,你开心地看向妈妈。妈妈也很满意,笑着表扬了你。……”

病人听到这里,不自觉流下一滴眼泪。

她病弱的模样加上这滴眼泪,令何风只觉我见犹怜。

“K545,”随后,何风就听病人说。

“什么?”

长发女人的脸颊还泪湿着:

“我在弹的那首曲子是莫扎特的545号作品,C大调钢琴奏鸣曲。”

“这样啊。”何风对钢琴不太懂,但还是需要引导病人,“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

“很轻快,很平和。学钢琴入门都会练习的一首曲子……莫扎特让人快乐。”

刚说到这,女人皱起眉头。似是记忆又中断了。

“不要着急,”何风连忙说,“慢慢来。”

……

那天的诊疗结束,离开时,因为没有任何妆容而显得格外清丽的女人对何风说:

“谢谢你,何医生。今天我觉得很开心。”

找回记忆对本人来说,会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大脑往往是害怕人受到伤害,才选择处理了那些记忆,把它们都藏了起来。所以,何风想今日病人开心,仅仅是因为她还没有行至风暴之处。

但心理障碍这个事情,永远都是主动疏通比淤积到爆发更好。

“这里的紫藤养得很好。”又听病人说。

何风回过神,见她望着窗外的院子。那里一片碧绿。

“是啊,可惜花期过了。”

出诊疗室。一直等在外面的另一个女人看到她们,立刻站起来。

“怎么样医生?”等待的女人担心地问。

何风告诉她催眠的效果不错,看来是可以继续尝试的方式。随后就见女人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转头看向失忆的病人。

等待的女人留的也是长发,看上去美丽端庄,人很高挑。

何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女人的无名指上,分明戴着一枚显眼的婚戒。

何风职业病犯,忍不住在心中分析起她们。然后她得出结论,觉得这两个人非亲非故:既不像是姐妹,也不像是好友。

她对她的关心,明显超于那些牵连。

那是一种令人说不出哪里怪异的羁绊,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深深地捆绑住她们。

在夏日的蝉鸣声中,何风看着被绳索串联起的两个人。

心理诊所总是有很多故事。在表面上,何风会永远恪守职业道德,但是,在心里,她永远都用眼睛凝视她们、观察她们、分析她们。不仅是出于治疗的目的,也出于私心,出于好奇。

她无比期待下一次会见,期待能一点一点打开病人的心,并最终帮到她。

……

结束回忆,何风招呼助理:

“我午休好了,让下一位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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