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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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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急如焚,矮墙上的人却不为所动,一脸平静地先看看脚下,又看看方知雨:

“可是,我要下去才能……”

“不要下去!不许下去!”方知雨乱了方寸,声形急切,“你先从墙上下来!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商量!!千万不要着急!!”

“我没着急啊……”踩在悬崖边缘的女人好像根本没有身处险境的自觉,到这时了还举重若轻,跟方知雨指出——

“是你在着急。”

“是啊,我着急!”方知雨直接承认,“所以求你别跳!求求你!!”

她越低声下气,墙上的人似乎就越乐在其中。

因为下一秒,方知雨分明听到对方笑了一声。

完了。这个人是真的喝多了。

耍酒疯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上次她运气好,没摔死,但人不可能一直被时运眷顾。况且这次可不是二楼,而是天顶。跳下去,必死无疑。

一想到“死”字,方知雨焦急起来,她那脆弱的神经系统眼看就要失控——

现在,她的心跳数是一分钟多少次?会不会吉霄还没跳下去,她先焦虑症爆发,直接晕倒在这?

不能倒,不许倒。还不是时候,要倒也要救下吉霄再倒。

方知雨努力硬撑,却控制不了已经开始紧张的身体。一时间,她的胸口像被塞满石头,呼吸不畅。

憋气的片刻,女人朝她这边走来:

从矮墙上。

听着皮靴在墙面踏出的足音,方知雨只觉那些步子是踩在她心脏上,根本不敢看得太仔细,生怕吉霄又像在宴会厅时那样,脚下一个打滑,便坠入万丈深渊。

“求你,先从墙上下来……”

眼泪都急出来,吉霄才终于停下脚步。

却仍不下来,还是那样站在高处。

“你拿什么来交换?”然后就听到她问。

方知雨惊讶地抬头,就见女人此刻正俯视着她。刹那无法思考:

“交换?什么交换?”

“你不是求我下来吗?”事业部二把手跟她说,“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你得拿东西来换。”

这人的业绩就是这么来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买卖?

但方知雨知道,吉霄是疯子。若不依顺着她,只怕她真会一头扎下去——

她做得出来。

“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

她不计代价,对方却兴致全无:“没意思。我还是下去吧。”

“为什么?!”方知雨着急地叫住她,眼眶湿红了都不自知,“我说我愿意换!”

吉霄盯着她,慢吞吞才开口:“因为你不诚心。”

“我怎么不诚心了?!”

“你说‘什么都可以’,”吉霄跟她指出,“这不是典型的敷衍?什么都可以,那我要时间倒流,你做得到?”

方知雨被问得哑言,随后又恨这家伙怎么都醉了,还能这么冷静地跟她挑刺。

“所以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开空头支票?”女人循循善诱、乘胜追击,“到时候我实现了你的愿望,你却实现不了我的,我岂不是吃亏?这买卖一点也不公平,傻子才做。”

方知雨努力让自己也冷静下来,跟墙头上这位老板找补:

“那我加前提!只要是我能做到、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说到这里,着急起来口不择言——

“包括我的命!”

这一下,就算是吉霄也难免惊讶:“你的命?”

“是!我的命!”方知雨真诚,“用我的命换!这样公平了吗?”

这说辞实在太激进,却总算是镇住了那命悬一线还一直没正经的家伙。

安静片刻后,她又听到吉霄笑出声。

“哪来的疯子。”笑完还感慨。

好在,她终于肯从墙上下来。

人是下来了,却还立在危楼边缘。向方知雨招招手:

“来。”

方知雨大步到女人跟前。过去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牢牢抓紧她手臂,仿佛一放开就会失去她一般。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这个举动完全勾起了女人的怀疑:

此刻,她正满脸疑色地盯着她。

一阵冷风就在这时骤起,方知雨这才后知后觉,想完了,要暴露了。

这么关键的时刻,她居然什么计策都想不出来,只像只鸵鸟一样自欺欺人,懦弱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接下来,令方知雨恐惧的瞬间并没有降临。

吉霄没有认出她,也没有做其他什么。只是跟她说:

“别怕,看下面。”

方知雨小心地睁开眼、看下去——

下面哪是什么万丈深渊。不过是矮半层楼的天顶,放着蓄水箱。

处理着眼前的信息,吉霄又指出一处叫她看。有什么在反光。

“那是什么?”

“打火机,”女人回答,说完又补充,“我的。”

到此,方知雨终于理清情况:

所以,她是想去捡那个打火机?

只是这样?

理智得出了结论,感性却还在后怕。感性令她无从冷静,即使抓着女人的手臂,仍停不下打颤。眼睛也还湿着:

不知是流的泪,还是雪融了。

“打火机买新的就好,”她声息微弱地求女人,“别去捡了。”

对她真诚的焦灼,吉霄却置若罔闻,语气平静得近乎于漠然:

“为什么?”她说,“你也看见了,下去没什么问题。那边有梯子。”

吉霄说的就是之前角落的位置。所以她才会匍匐在那,确认距离。

“别去,”方知雨不假思索,“天这么黑,你还喝了酒!”

“但我没醉啊,”吉霄说,也不知是真的感受不到方知雨的担心,还是感受到了也无所谓,“我那个打火机可是限量版。”

眼见她油盐不进,方知雨也不再只是求她,直接反问:

“你没醉,却在宴会厅摔那么大一跤?”

听到这里,吉霄的怀疑更深了。

想盘问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却又觉得她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紧握着她手臂的这双手看上去很冷,一直在微微颤抖。

吉霄一把拉过女人的手,果然寒凉无比。她想了想,拉近哈口白气帮她暖一暖,然后又开始给人灌迷汤:

“别担心。刚才我一个人,但是现在,我有你啊。”说话温温柔柔,“你要是不放心,待会儿你帮我照着光。”

方知雨软硬不吃,抓紧吉霄的手,哀求的神情也更凄切: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打火机?”

“是啊。”

“那我再买一个给你!多少钱都买!”

美丽的女人却不为所动:“看来,你不太理解什么叫限量版。”

这么说完,吉霄扭头,装得一脸留恋盯着楼下孤零零的打火机——

“限量版就是,过期不候。”

她在演戏,却把看的人哄得深信不疑。

方知雨深信她听明白了吉霄的话。吉霄是在说,有些东西一旦过期,就再也追不回来。

时运远去了,人再努力挣扎都是白费。这个事实,她明明比谁都明白。

“所以,我跟它不等价,对吗?”想到这里,她开口。

吉霄的注意力被吸引回来,转头看方知雨:“什么?”

“我说我这个人,我这条命,在吉小姐看来,跟那个打火机不等价。用我换它是亏本买卖,所以你才不愿意。”

吉霄听得愣住。

开个玩笑而已,居然换来这么沉重的推论。

太沉重了,她可受不起。

“买卖不是这么算的……”尴尬地说完这句,吉霄抬起手问眼前人,“倒是你,要不要先放开我啊?”

方知雨想也不想:“不要。”

“为什么?”

“怕你轻生。”

如果这时候有第三个角色登场,让他看看面前这两个人。那么他也一定认为,要轻生的必定是其中更娇小那位:

娇小的,瘦弱的。面无血色,还红着眼睛。

怎么看,都是你更危险吧。

想到这里,吉霄不再开玩笑,安抚方知雨:“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轻生?”

“因为小叶说他订婚了,加上你有前科。”

方知雨说着,道出那些她听过上百次的传闻:“去年,你就为小叶跳过楼,摔坏了头,还失忆,只不过是失个恋……”

“我是失忆了,”吉霄打断她,“但我不是失恋,而且我是坠楼,不是跳楼,不小心掉下去的,明白吗?”

方知雨不明白,仍是一脸担心。

“不是,我到底哪里像要轻生的人?”吉霄不解,“我人美心善身体健康,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还不愁钱花。正当行乐的年纪,只怕时间不够,跳哪门子的楼?”

“……”

“好啦,你先别那么紧张。稍稍放一下手,让我脱个外套总可以?”

确实,要是她继续这样拉扯着对方,吉霄是脱不下外套来。

逻辑通顺,她便听了进去。放手了才来奇怪,这人脱什么外套?

“你很热吗?”问她,“明明在下雨。”

“不热啊。”吉霄一边拉下拉链一边答,“而且现在下的也不是雨,是雪。”

对啊,下雪了。

被搅进这番波折,她都没发现,雪正越来越大。

“既然你不热,为什么脱外套?”

对方没有即刻回答这一题,只是直接把脱下的黑色羽绒服披到方知雨身上,将她整个裹住:

“因为你看起来很冷。”

这件长款羽绒服她自己穿就英姿飒爽,合适得不得了。被眼前这个瘦弱的短发女人穿着,却一点撑不起台型,像披着一张大毯子。

是有点好笑的,却也有些惹人爱怜。

怎么形容她呢?

就好像是刚从野外救回的小动物。还受着伤,形容惊惧。

对她的好意,小动物却不领情:“我不冷!吉小姐,你自己穿!”

吉霄的对策倒也直接,一句话就把对方制服:

“你敢脱,我就跳下去。”

再没了抵抗。

真是。连单纯这一点也跟小动物很像。吉霄想。

心情不坏,便没能忍住,伸手帮眼前人把外套穿好。给她拉起拉链,还要理理她的短发。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气氛都铺陈到这个地步了,这么简单的问题却还是令裹在羽绒服里的人升起防备,满脸警惕地看着她。就像小鹿看猎人。

吉霄只得继续打探:“你叫我吉小姐,说明你认得我,是公司里的人,对吗?”

一边说,一边捞起衣帽帮方知雨戴上——

这样就对了。看起来暖和多了。

“可你为什么不叫我的花名?”吉霄变着方法问话,以求撬开她的金口,“入职没培训吗,我们的企业文化?不谈职级,只叫花名,大家都是平等的。”

方知雨依然不说话,但她想,她一个打杂的,怎么可能跟吉霄平等。多少门店是这个人开起来的?所以她疯,也疯得横行无阻。

“还是说,你是酒店员工?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像你这样打听客人的隐私是可以的吗?不行,我得去投诉你……”

明知是在激她,却还是怕这个人待会儿真去找酒店撒酒疯。

方知雨终于没法继续沉默,打断吉霄:

“我是跟你一个公司的……也知道你的花名。只是我不太习惯叫。”

“为什么不习惯?”

“……因为不常看到你们区域上的人,感觉不熟悉。”

“就是不熟悉才要认识啊,”吉霄说,“不过,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是啊。”

“在哪?”

方知雨暼吉霄一眼,又立刻垂眸:“在总部……”说完又补充,“我是行政部的。”

“行政部?”吉霄不信,“怎么可能?我回总部都会去行政部,没见过你。”

“你前天来我们部门,我给你端的咖啡。”

“……是吗,”吉霄尴尬,“你可不能怪我不认人……”

后话还没讲,先听方知雨熟门熟路地帮她找补:“嗯,因为你有失忆症。”

“哈哈,是啊。”

说起这个,方知雨就忍不住疑心。见她醉了,直接逮住机会问本尊:

“人……真的会失忆?”

“当然啦!”本尊信誓坦坦。

“具体怎么个失忆法……不记得意外发生那时的事?”

“不止哦,”吉霄告诉她,“以前一些事也是空白的,甚至到现在,我还时不时会断片——只要失忆症发作。”

本人盖章了,方知雨却仍然满心质疑,毕竟这种怪病她平生从未听闻。

心里猜测着,就见吉霄一副想起什么来的样子:

“等等,你在公司里是不是总戴顶黑帽子?”

“……是的。”

“那个就是你啊!”吉霄装得恍然大悟,“那你确实不能怪我,因为我都没看清过你的正脸。”

这么说完,女人凑近方知雨。刚想掀开她衣帽看个清楚,就被对方避开。

接受到野生小动物明显的拒绝信号,吉霄悻悻然:

“又说把命换给我,却连长什么样都不让人看清楚。”

“不是的……”

方知雨一边下意识挡住右脸,一边跟吉霄解释:“我额头那里有些破相……怕吓到你。”

这么说完,再不敢看向吉霄。

幸好对方没再追究,只是兴味寥寥地收回手,然后跟她说:

“行吧,你先回去。”

“你呢?”一旦担心起来,方知雨就不记得要躲避,放下手看向女人,“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外套也不要了?”

“外套明天还我都行。碰不到面的话,放前台一样的。”

“可是现在你打火机也没有,又不能抽烟,还呆在这做什么?”

“我本来也不是来抽烟的啊,”吉霄却说,“只是觉得这里夜景不错,想吹吹风。”

“会感冒!”

“不会的。”

方知雨懒得再争,直接又一把抓死吉霄的手腕,像是志在要将她带离这个危险现场。

“放心吧,”吉霄头疼,“那个打火机我不会要了,不会跳楼,也不会感冒。”

“不行!”方知雨坚持,“你跟我回去!”

“回哪去?”

“回你房间!”

女人听到这,跟她确定:“你是说,你要跟我,回我的房间?”

“是的!”

吉霄盯着方知雨看了一阵。

“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跟我回房间。”

“我为什么要后悔?”

这么反问吉霄的时候,方知雨一脸笃定,双眸湿润又明亮,有雪落到她脸庞。

吉霄看着她,无奈地叹一声。

随后,她难得地神情认真——

“知道吗?我是不可能为了小叶跳楼的。这辈子不会,下辈子也不可能。”

方知雨看着吉霄,想,她或许是知道的。就是还心存疑问。

毕竟有些真相,听别人说一万次,也不如听本人说一次。

所以虽然知道,她却还是装作天真小鹿一般,诱使猎人追着她踏入陷阱:

“为什么不可能?”她问吉霄。

长袖善舞的大美人有个秘密,在公司里,她把它藏得滴水不漏。

然而在这个落雪的冬夜,因为酒精的驱使,猎人竟然顺应了小鹿。

在酒精的驱使下,对着突然冒出来、非要解救她的怪人,吉霄居然选择径直把秘密说破——

“因为我喜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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