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瞳人很聪明，她不仅精通算术，更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言辞机敏，舌灿莲花。月空认为这般资质最适宜研习那些艰深晦涩的古老经文，侍奉月神殿前。然而月瞳志在四方，常年连个鬼影都不见，为此月空没少跟她较劲。

月暄入京为官，云中镇一应庶务皆由月空主持。他俩虽在明里暗里多有龃龉，但终究同出一脉。月暄虽厌烦月空神神叨叨的那一套，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云中地界，除了南山王，唯有大祭司能够威服众人。月空为此终日操劳，分身乏术，也就无暇再管束月瞳了。

既然说到月空，月绯忽然想起有一事，她问：“你一向交游甚广，消息灵通，偃州那边可有什么动向？”

月瞳道：“太子初至偃州时，已收押叛军无数，按常理本该对胁从者施以怀柔之策，予以招安。然则，太子二次南下，却下令将诸犯尽数严惩。那些叛军渠首，皆被押赴闹市处以极刑，枭首、腰斩、车裂、剥皮者不计其数。叛首葛谷丰更是被判以凌迟之刑，原定凌迟三日，但他头天被剐了几百刀，到第二日不过动刀数十便气绝了。如此大张旗鼓的连杀半月，刑场之上可谓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铡刀都换了不知多少架。偃州百姓皆道路以目，人人自危，更不敢妄议朝政，诽谤朝廷。太子屡次亲临刑场，几度亲自监斩，虽见残肢断首遍地，犹饮酒自若，面不改色。”

桌上有一道金齑玉脍，听了月瞳的话，那三人都不再动筷。

月绯：“四道强宗豪族在当地根基深厚，他们上结朝廷，下结官府，甚至修建坞堡、训练私兵。太子到偃州，不单是为民变善后，若要有其他作为，不在当地立威怕难以行事。”

月瞳：“正是。太子再度南下实则为抑制豪强兼并，推行茶桑新政。他才到偃州，朝廷便连发数道政令，配合他改制。但各县缙绅豪右从来横行霸道，岂会听他摆布，太子派人到地方上去清丈田地，当夜便有房屋起火。众官吏因此重伤，险些被活活烧死。听说还有豪绅聚众抗议，煽动百姓，旨在阻挠新政。”

月绯：“他若当真决心改制，便不应去杀什么葛谷丰、葛年丰。‘风雨时节，五谷丰熟’，这些人所求不过吃饱穿暖。杀尽了他们，谁来耕田织布？豪右奸猾骄横，不事生产，国之蠹虫。他们聚众闹事，就该逮捕关押，革除功名，最好褫夺田产，剃净头发，关进茅厕猪圈，如此才算除害了呢！”

月瞳：“百姓愚弱，不知利害，即便为其谋算，最后也只会反受其害。缙绅豪强，一来有口舌之利，二来有钱粮丁壮。如若与之交恶，引动暴乱，非但今世江山不保，后世还要遗臭万年，朝廷怎会对他们动真格儿的？况太子母族乃清都贵胄，豪绅之首，他玉叶金枝，金尊玉贵，怎会与庶民共情？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千年万年，江山轮坐，不过是从这家转手那姓。升斗小民，命若草芥，何曾真正被当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