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绯听闻她父亲正在书房,便匆匆前往拜见。行至门前,恰与秋朗狭路相逢。乍见此人,月绯不由一怔,脚步生生顿住,目光凝在他身上,难以移开。
秋朗初入王府时,病势沉重,形容憔悴,月暄将他裹得严实抱入府中,月绯未曾得见其真容。如今他病体痊愈,风姿更胜往昔,容貌之盛,令人惊叹。他的脸漂亮得近乎不真实,看起来不似人间之物。月绯心头一凛,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秋朗手捧一只玛瑙葵花小盏,月绯佯装无意地斜睨一眼,见盏内盛有参汤,方觉自己两手空空,未携任何物什,似有不妥。但她与父亲相处素来随意,父女间从不拘泥于繁文缛节,此刻却见这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摆出一副做作讨好的姿态,着实令人不快。
秋朗生性清冷,寡言少语,加之他与月绯本无甚交集。此刻气氛微妙,他更显拘谨,遂缄口不言。月绯也不屑理会,径自上前,轻叩门扉。门内传来一声低沉的“进”,她便昂首挺胸地推门而入,步履从容。秋朗只能跟在她身后。
暮色四合,书房内光线昏黄,唯一盏孤灯摇曳,投下斑驳光影。月暄倚灯而坐,手中握着一卷文书,专注翻阅。他身着月白袍服,襟边绣以淡雅云纹,衬得身姿愈发清隽。鼻梁高挺,眉宇舒展端方,低垂的桃花眼仿若含情,及至抬眸,便见他暗金色的瞳眸在烛光下流转,宛若星辰坠落,灼灼生辉。
见两个孩子同时出现在门口,月暄面上掠过一抹诧异。他目光流转,落在月绯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探究:“你们怎的来了?”虽是对二人发问,他的眼神却只停在月绯一人身上,分明是在问她为何造访。
秋朗默不作声,将玛瑙盏轻轻置于月暄手侧,动作轻缓而恭谨,随即退至一旁,泰然侍立,宛如一抹无声的影子。他一语不发,跟个小哑巴似的,他既不答,月绯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她昂首,语气倔强:“不过是路过你书房门口,恰好撞见他罢了。”话音落下,她心底却泛起一丝酸涩,她竟不知,自己何时成了外人。
月暄闻言,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抬手朝她招了招:“过来。”月绯霎时瘪了嘴,脸上倔强之色稍褪,带着几分忸怩上前。
“好久没见阿绯了,近来可又长高了?”月暄伸手,轻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掌心温暖,带着熟悉的亲昵。
月绯顺势低头,鼻尖一酸,眼圈悄然泛红。她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上哭腔,哽咽道:“爹爹去哪儿了?为何好久不来看我和娘亲?”
月暄轻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我在外奔波太久,身上难免沾染病气,你娘亲身子弱,我若贸然探望,岂不害了她?”
月绯将脸埋在他胸膛,泪水再也止不住,抽泣声断续响起。她其实是个爱哭的孩子。
良久,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凝望父亲近在咫尺的面容。远观时不觉,近看方察觉他眼中的血丝密布,眼下青黑一片,下颌上甚至冒出青硬的胡茬,昔日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南山王,如今满身疲惫,颓靡之气难掩。月绯心头一痛,怜惜与不忍交织,原本想要质问他有关秋朗之事的念头也全被按下。
她咬了咬唇,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恳求道:“爹爹,我们去看娘亲吧,她有好多话想对您说……”话至此处,她欲言又止,目光越过月暄的肩头,落在沉默伫立的秋朗身上,复又低语:“别带他。”
秋朗察觉她的目光,似被针刺般一震,手指紧攥衣袖,指节泛白。他深深垂首,掩去眼底的黯然,仿若一尊无言的雕像,孤零零地立在原地。
月暄未置可否,他起身梳洗一番后,换上崭新的衣袍,牵起月绯的手,带着他女儿离开书房。
秋朗未敢追随,静静伫立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心底泛起一阵酸楚,自嘲地想:本该如此,他们才是一家人。我算什么?若非自己死乞白赖地一味攀附,尊贵如南山王,又怎会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