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绯进入阁内厢房后,面对室内三人,未及细看便跪地叩首。高阳帝让她起身,说:“不必拘礼。”并赐座。月绯起身,首先看向父亲月暄。月暄抬手指对面的司阳道:“此为康王殿下。”月绯匆匆瞥了一眼司阳,再度行礼。经过一通礼节周旋,她终于得以在父亲身旁坐下。
入座后,月绯才有空细细端详对面的司阳。他身着一袭单薄玄裳,未披铠甲,身姿却愈显挺拔高大。他的面貌颇有几分异族韵味,高鼻深目,轮廓深邃。发极黑而肤极白,皑皑如山上雪。周身气度更是冷峻而端严,饶是此间春意融融,也不曾消解他身上半分寒意。
司阳觉察到月绯的目光,抬眼与她对视。二人目光相接,月绯这才发现,他有一双内勾外翘的眼睛,眼神忧郁而悲悯,与他不近人情的冷峻外表截然相反。月绯又见他腕上套着手串,十四颗菩萨棋沉香珠,似常摩挲,透着温润的光泽。月绯心中暗想:想不到这人竟是个信佛的!
月暄入京之前,月绯一直在城外驻扎,一应事宜都与司阳及其部下接洽,两人并不算完全陌生。司阳见她在看自己,礼貌地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温和,恰如冰雪消融,犹见春山。
高阳帝注意到月绯眼睛乱瞟,故意开口问道:“阿绯在清都居之若何?”他称她“阿绯”,未免有些自来熟!月绯悚然。
她循声看去,见高阳帝身着镶白纱云纹护领道袍,大襟阔袖,左右开裾,不加华饰。因处暖阁之中,他气色较前日好了许多,看起来神貌沉雅,皎然如玉。
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叫声,循声一看,发现高阳帝怀中卧着一只皮毛雪白的长毛狮子猫。这猫儿原本闭目假寐,并未引人注意,此刻睁开眼睛,竟是一只品相上佳的金眼尺玉!
月绯见这猫儿可爱,不由笑开来,抬头却见高阳帝面色不善,大抵是嫌她不够恭敬,竟敢直视天颜。她忙收敛笑容,低头正色道:“蒙陛下垂爱,小女在京一切安好。”
高阳帝强忍住对这野丫头翻白眼的冲动,挤出一丝假笑,开玩笑般说:“既如此,日后便长留京中可好吗?”
月绯闻其言外之意,转头向父亲求助。月暄自顾自品茗,佯装未见。
她心生恼意,直言不讳地说:“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小女与父亲一样,迟早是要归乡去的。”此言一出可不得了,高阳帝面色渐沉,神情转为阴冷。
月暄与月绯一样,年少时也曾在京中滞留。月氏一族世代居于西南,已有千年历史,后向大昭称臣,世宗赐爵,封为郡王。尽管南山王名义上的封地只巴掌大,但月氏在当地威望极高,实际掌控西南三州,势力一度向东南扩张。大昭历代帝王有意削弱月氏,先帝尤甚,他曾屡次打压月绯的祖父,甚至逼迫王世子入京为质。月暄十三岁离家入京,至十七岁才被允许出京。如今轮到月绯,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她若因婚姻留在京中,恐怕余生都再难脱身。
高阳帝突然说道:“你的父亲将在清都为官,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他不会再离开这里。”
月绯很不以为然,但她不敢表露,因为高阳帝说这话时神情严肃异常,几近咬牙切齿。
月暄意态安闲,仿佛事不关己,他亲自为月绯斟了一杯茶,屈指推到她面前,低声道:“上好的岩茶,尝尝?”
贡品斗彩瓷杯薄如纸片,茶水烫手,月绯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下,露出难受的表情。
月暄见捉弄到了她,很得意地轻笑了下,转头对高阳帝说:“陛下,我的女儿还小,何必急于一时?”
高阳帝闻言眉头微蹙,心想:十七岁还算小?他虽如此腹诽,却未开口言明,只不悦地抿着唇,一语不发。
沈如琢见气氛尴尬,接话道:“想是王姬初来乍到,在清都还没有玩伴,形单影只,自然思乡情切。太子殿下与王姬年岁相当,若有机会一见,共游京都,怕不要乐而忘返才好。”
月暄赞同道:“我看合宜。”
高阳帝三缄其口,神情厌倦,显然不想再跟这两父女多说一句话。
此次会面是高阳帝临时起意,他原欲与月暄、司阳共商国是,中途得知月绯入宫,便想顺手解决她与太子的婚事,就当是吃道开胃小菜了。谁承想月绯不按常理出牌,非但不对他感恩戴德,竟然还敢有拒绝之意!岂不令人恼怒?!月暄甚至还想让他姑娘去相看储君,真是好大的脸!便是一国公主也不敢如此行事,何况她小小藩女?!高阳帝自认已给足这父女俩脸面,却不想他们蹬鼻子上脸,愈发言行无状起来!
沈如琢见高阳帝非但不愿多说,甚至都不想再看见月绯这个人,遂请月绯先行退避至椒房殿赴宴。
月绯有惊无险地离开三十三阁,与门外等候的陈莹和池鲤会合,由牟僖引路前往椒房殿。陈莹见月绯在阁内待了许久,很想询问内情,但顾忌牟僖在场,几次欲言又止。
途经御花园时,几人远远听到嬉笑声。
月绯问牟僖:“何人在内?”牟僖猜测道:“应是柔嘉公主。”柔嘉公主与太子同为皇后所出,比太子和月绯小三岁,今年十四岁。
月绯正掐算着年龄,忽闻一声娇喝:“喂,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