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对比,这个村落的招待实在是热情到奇怪。
女人未看出他的怀疑。
「我们村世世代代信仰创世之龙,自有识别龙的能力。」
「能否告诉我,识别的方法?」
「……这得向巫师大人请示,得到允许方能告知,非常抱歉!」
在谈到信仰时,对方低声下气的态度一转,语调高昂,格外有底气且自豪。
「我会去后山查看,但——」
米扎艾尔相当介意对方的隐瞒,可他也只是个人类,长途跋涉耗费的体力确实需要补充。他瞅一眼门缝透出的热气,追问。
「说到底,你们口中的[灾厄]究竟是何物?」
「那是……」
5.
最后一盏村灯隐没身后,满月恰好攀上树梢。山风卷着未说完的叮嘱追来,妇人的声音仍在耳畔回响。
「沿着月神编织的光,龙神会镇压山精野怪......」
在蜿蜒的道路踏月行进,人烟彻底消融于夜色,蛰伏已久的金龙悄然显现身姿。
米扎艾尔同它攀谈。
「月神指路只是人为的神迹。」
本该野蛮生长的杂草在此处裂开规整的伤口,古木留下整齐的切面。月光不过是顺着人类凿开的沟壑流淌,他不喜欢倒置因果的说法。
「呵呵,你还年轻。」
金龙的笑声惊起夜栖的林鸟,
「那是人类在未知面前保护自己的襁褓。」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对你来说无意义的,对其他人或许是重要的。」
金龙点出他的真实想法,
「就像,那些村民想要的是解决灾厄,而你只对存在于此的龙感兴趣。」
驻足此地的缘由,始于金龙的感应,不止一道龙息在附近回响。米扎艾尔抚摸它洁白的龙羽,长生种的瞳孔难得映出一抹孤寂,或许它也需要同类的陪伴。
米扎艾尔曾笃定村民口中的[灾厄]与[龙神],会是金龙捕捉到的同类残响。
而现在——
漫长的上坡后,路面渐趋平坦,不久抵达道路终点。
横亘眼前的宽阔河流将视野劈作两半,循着湍急水流溯源而上,在遥远的那一边,望见断崖般的高度差造就的瀑布。
他屏息环视,在河畔青灰色巨岩表面,发现[灾厄]的轮廓。
山风卷来苔藓的气息,将村民的叙述再度送入耳畔:
十四年前,临海的此地遭受百年难遇的旱灾,龟裂的土地在烈日下翻卷如鳞——直到村中的巫女与外族结合,诞下双子,甘霖终于穿透灼热的天幕。可随着雨滴坠落的,还有襁褓中渐冷的躯体——神明恩赐的代价,似乎是一位婴孩的生命。
所有人在泥泞中跪拜龙神时,分娩血迹未干的巫女却踉跄着冲入雨幕。她将婴孩贴在心口,祈求奇迹——于是死婴睫毛颤动,瞳孔里泛起翠绿的涟漪。
「是龙神慈悲,归还生命!」
欢呼声尚未消散,老巫师却借由创世龙的预言,窥见可怖真相:婴儿的血管里游走着黑雾——乃入侵世界的绝望之契。
村民将竹片投入铜鼎,得到全票通过的死刑判决。可当月光漫过石牢,只剩一截断裂的脐带。
「龙已降下神罚。」
这是老巫师第一次犯下误判之错。
那个婴孩没有死去,只是藏身于山间,吮吸着夜露生长。十二年后,她血缘上的姐姐入山祈福,再未归来。与巫女容貌无二的少女,冒名顶替,潜入村庄,对长势正盛的庄稼施法,企图破坏一年的收成。
幸运的是,老巫师提前识破她的诡计。不完善的法阵只对部分区域造成打击,村民齐心协力将暴露本性的[灾厄]赶回山中,祈愿龙神予其制裁。
米扎艾尔对这个故事的许多细节抱有疑问,不过——
他看向大字型躺于巨石,身着黑色汉服,呼呼大睡的红发少女,不免陷入沉思。
这个人是[灾厄]?和想象的差距甚大。
『她身上有龙的气息。』
金龙已然隐去身姿,化形成片,落入他的掌心。
『试探一下吧,虽然惊人美梦是重罪……』
驭龙使不再迟疑,靠河而坐发问。
「你为何栖身于此?」
酣睡者的睫毛在月华中颤动,少女缓慢起身,长袖扫落几颗碎石坠入河流,瘦小的手掌从中伸出,不紧不慢地梳理长发。
米扎艾尔以为将获回应,绯色身影却再度倒向岩面。他凝视着随呼吸起伏的纯白腰带追问。
「难道没听见我的话…?」
「扰我清梦者——」
慵懒语调拖出长长尾音,
「必遭诅咒噬身。」
看来确实被记恨了。
虽有龙神镇压的山谷,野兽无法袭人的说法,米扎艾尔还是认为对方缺少警惕心。
「荒郊野岭不是安寝之处。」
「吵死了——!」
少女猛然弹坐,怒喝回荡郊野。
这一次,米扎艾尔看清了她的面容。
蜷曲的赤发反射月之光辉,明亮绿眸中,瞳孔倒竖如猫科动物,斜睨而下。
她忽然纵身一跃,木屐尖停在他身侧。
「外乡人?准备长住?」
咫尺距离,米扎艾尔辨出她的服饰并非汉制——黑色振袖缠绕着点缀白花的腰封,分明是东洋岛国的设计。对注重传统的本地人来说,相当怪异。
「我追寻龙之故乡,游历至此,并不打算长住。」
「龙?」
少女突然退后两步,嫌弃地仿佛这个词会烫嘴,
「给你个忠告,趁还能抽身,早点滚。」
米扎艾尔在她转身瞬间扣住腕骨。
「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不情愿地回首,尝试甩开,手镯撞上护臂,发出沉闷的一击。
「知道太多又没好处!算了——」
力量对决后,她放弃抵抗,反问。
「你想——途径的村落大都如何待你?」
米扎艾尔愣了一瞬,显然对方清楚这片区域的排外程度。
「…至少,这里的人待我不错。」
「金戈映血与鸩酒盈樽,你更中意哪个?」
她冷笑着露出虎牙。
讥诮的语气惹人不适,但那态度仿佛亲历此难。
「你也有类似的遭遇?」
她翻身坐回石床,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又如何?」
「我只是好奇,若是遭受整个村庄的迫害,如何做到全身而退?」
「我在田底埋下十斤硝石。当他们如驱赶野兽般对我放火时,整片农田都绽放出烟花。」
这与村民所述恶行吻合,唯手段差异令人存疑。不等米扎艾尔深思真相,少女又跳了下来,揪住他前襟拉近距离。
「不信?」
「炸药或许能震慑村民,但无法解释他们视你为灾厄的根由。」
米扎艾尔对上她眼底翻涌的不悦。
「当神罚与私刑的界限模糊——」
她晃动食指,直指天空,
「爆炸即是天谴,硝烟便是神怒。」
他诚实道。
「我无法理解。」
「说明你傻。」
少女抬首仰望,
「明日是献祭之夜,可龙神何时说过会庇护庄稼,何时说过需要祭品?……不想死的话,建议你趁夜遁离。」
献祭一词让他回想那段故事,难怪降雨的恩赐就要夺走婴孩的性命。
他问出最后的疑惑。
「那你为何留守于此?」
既然看透信仰的本质,与其躲身深山老林,不如就此离开。
「与你何干?滚啊。」
得到恶劣的回应。
「我的目的地是龙佑的净土。」
擅自揣测着对方的缘由,他伸出手,
「如果你想离开,可以和我同行。」
「你是人口贩子?」
短暂的沉默后,少女忽然嗤笑一声,
「…我们是初次见面哦?」
金龙叹气。
『你的提议很突然,连我都惊讶了。』
意识到自己的僭越,米扎艾尔想起遗忘的事,他补充。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想让他人报上名号,不该先自报家门吗?」
大风骤起,赤发如业火席卷夜空。少女屈膝支颌,目中无人的姿态,宛如坐山为王的邪龙雏形。
他直视那双绿眸。
「……我的名字是——米扎艾尔。」
6.
「听好了,星辰命名的外乡人,我的名字是,艾利菲萨(Euryphaessa)。」
「什么?」
米扎艾尔瞳孔微颤。
这绝非汉语应有的音节组合,让他一瞬想起故乡的语言。异域风情的名字与东瀛风格的服饰,形成诡异的矛盾。
『Euryphaessa?我记得是一位泰坦女神的别名。』
金龙运用长生种的睿智分析。
「方才你说,村民视我为灾厄……」
自称艾利菲萨的少女踢飞碎石,翡翠瞳仁映出少年错愕的面容,
「你是从何得知的?」
这是少女未曾透露的情报,米扎艾尔确实不擅说谎。
「寻常人也不会夤夜至此。」
见他怔立当场,少女眉眼笼上阴翳,
「你到底有何图谋?」
这次,他如实相告。
「我对此地的龙感兴趣。」
「不需要你的回答。」
木屐底部腾起苍白瘴雾。
「决斗自会揭露真相。」
地表骤然龟裂如蛛网,幽白水雾自裂隙喷涌而出。深埋的空间中,无数铭刻着神秘图案的石板挣脱重力束缚,以二人为中心,构筑出旋转的球阵。
终于窥见村民恐惧的根源,米扎艾尔由衷赞叹。
「真是惊人——仿佛能驾驭岩石。」
「……夸我也没用。看起来你根本不会决斗,难道是那老不死的弃卒?」
她单手叉腰悬浮中心,文雅的敬语转为直白的俗言,
「我赢,你就即刻离村。对等的条件,若你赢,我应允你的一个愿望。」
「我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状况,你能先说明一下吗?」
「今天没这个兴致!先攻归我——」
悬浮石板于左侧列阵,五枚石板在前方铺展。少女振袖挥动,又一枚石板自队列滑至身前。
『米扎艾尔,决斗乃神圣的仪式。』
沉稳的长生种安抚道,
『其规则简明:激活石板中寄宿的精灵之力战胜对手。』
『怎么才能激活?』
少年模仿她的动作挥臂,招致讥诮。
「想在我的回合抽板?至少得掷出那增殖之物吧?」
艾利菲萨轻叩石板,显出杯盏盛装粘稠物质的图案。最左侧石板倾倒平移至右侧,场中浮现燃烧的烛台,旋即又有新石板滑至阵前。
米扎艾尔效仿她的动作,触碰绘有龙纹的石板。
这次有了回应,灰底图案焕发色彩,白色的龙自其跃出,拦下他手臂的动作。
『徒劳之举,汝现有石板皆无干扰对手回合之能。』
少年虚心求教。
『我该怎么做?』
『且听规则:左侧为未启用的板组区域,右侧为存放废弃石板的墓地。』
白龙指点江山,
『艾利菲萨发动【魔神仪—圣杯史莱姆】效果,展示本体弃置石板,自板组特召其他[魔神仪]怪兽。现身的【蜡烛人偶】于特召成功时,可从板组取一枚仪式魔法。』
金龙叹息打断冗长解说。
『米扎艾尔初历决斗,复杂展开恐难理解,先述基础。』
不知不觉间被同类带跑了说话方式。
『也罢,艾利菲萨素来偏爱冗繁的仪式召唤。吾亦懒于赘述效果......』
少年研习规则之际,场中接连显现奇异的篝火,石板在各区域反复横跳,跃动流转。倏然,雾霭中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