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洵这才松开手,怜呓双脚落地,悄悄往旁移开半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捋平衣衫。视线往旁一飘,看到宫洵崭新的白袍又变得破破烂烂,手上动作缓了瞬息。
白袍上全是蜘蛛啃噬的痕迹,宫洵却好像未曾察觉,怜呓目光在她脸上一沾就飞快移向古庙。
莫名的……难为情。
不是因为给人添了麻烦,而是另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怜呓低垂眼帘,盯着庙前的石阶,心中自我开解,女人之间这点接触并没什么不妥,只是她在山上呆太久,平日又只和师尊和小师妹交流,所以才会对宫洵的接触不习惯。
“进去,还是留下?”宫洵忽然问道,她抱着剑,拇指倒指向林昭的方向,“她快死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宫洵说的话都没错,林昭应声吐出一口黑血,直直仰天倒地。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怜呓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林昭?”
躺在地上的林昭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我…我没事,不用担心,怜道长你、们先进去、就好。”动作僵硬得像棺材里爬出的白毛粽子。
怜呓步伐刹住:“……不着急,你先疗伤。”
林昭道:“道长,我、麻了,动、不了。”
怜呓:“……”
心中那点困扰顿时消散,怜呓上前探看,发现林昭已经嘴唇发紫,眼底淤青,蛛毒快侵蚀至心脉。
她被林昭这脉象惊到,没想到这些雪絮蜘蛛不仅不怕火,毒性还这般猛,迅速给她服下解毒丹,又要宋晦棠来帮忙扶住她,双手按在林昭背后助她运功疗伤。
好在蛛毒并不难缠,很快就将毒素逼出,只是林昭似乎留下了些后遗症。
“谢、谢道长,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林昭一句话断断续续,说的吃力,听的人也吃力。
怜呓扶额:“你先好好休息,不要再讲话了。”
还未散尽的雪絮蜘蛛蠢蠢欲动,汇聚在甬道口,密密麻麻的白点叫人头皮发麻,原路退回是不可能的了,原地休整片刻,怜呓与几人略作商量还是决定冒险进入古庙探查一番。
十年将至,死期也近,已不容她不争不抢。
牌匾的字在风吹日晒中被模糊,古庙外墙漆面剥落,露出里面的灰白石砖,庙门半朽,青铜门环上生出锈蚀,看上去只是有些破落的普通寺庙。
怜呓转问宫洵:“庙中有什么危险,你能应付吗?”不知不觉,她已将宫洵视作可靠的同伴。
宫洵不置可否:“谁知道。”抱剑走入寺庙。
怜呓跟上她,迈过门槛后,便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古庙比外边看上去还要大,目光丈量过去,大致有半百米宽,顶高至少丈五。
古庙中左右两尊石像摸约九尺高,执枪而立,玉泽光润,高大而神圣。正对庙门的贡台后方,佛像慈眉善目,稳坐莲心。
穹顶浮华的彩绘不知是何人所作,笔触狂乱扭曲,带着汗液未干的黏腻感,只能隐约看出中心是日月,四方是星辰与云纹。
林昭初见这等景象,心中是万分激动,可舌头还在发麻,憋了半天,道:“好厉害!”
怜呓手扶上左侧石像玉身,温润灵气涌入经脉,她仰头看向精细雕刻的头部:“不可思议,这不是普通灵石,里面浓缩的灵力可比高阶灵石。”
怜呓直觉这寺庙不该这么简单,和几人一起搜寻起来,果不其然,在佛像后方的墙壁藏有一道双开暗门。
众人推开暗门,外面却是山岭,与进入庙前的秘境的景色有七分相似。
“啊,原来不是、藏宝室啊。”林昭难掩失落。
怜呓微微拧眉,回头却发现,暗门从外看去竟然与正门设计一样,庙门涂着红漆,牌匾上字迹清晰可见。
“刹华殿?”怜呓念出牌匾上的字。
宫洵一直站在她身旁,听她喃喃自语,侧耳问:“怎么,看出什么古怪了?”她蒙着眼,虽能察觉到进出寺庙后灵力流动不同,却看不到寺庙外观转变。
古庙一进一出暗藏玄妙,怜呓一时间也琢磨不透是怎么回事,只将所见向宫洵陈述一遍,宫洵听完后,也沉思起来。
就在此时,听见宋晦棠一声惊呼:“傅长老?你怎么在这!”
怜呓转头,正好瞧见傅迟扶着树干,自树林中出现。
他按着胸腹气喘,眼中露出意外之色:“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怜呓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傅迟,可细想下,傅迟正好负责为秘境打下锚点,若是秘境异动,被卷进来也是正常。
同时暗中庆幸,在这时候碰见傅迟压力骤减,这下倒不用担心失踪的堕魔和雪絮蜘蛛了。
她正要传音于傅迟,解释自己伪造了身份,却见傅迟面色忽变。
“快从她身边退开!你们怎么和这恶鬼在一起?”他面色铁青,挥袖卷起狂风将众人推开两旁。
怜呓一手按着帷帽,在风流裹挟中倒退数步,还未反应过来,抬首就见傅迟一步蹬地,踏碎地皮,掌风直取宫洵面门。
宫洵拧身一闪反踢向他腰间,被傅迟曲肘挡下,灵力余波骤然炸开,在气浪中两人拉开长段距离。
怜呓急道:“傅长老!寒山君一路过来对我们多有保护,是否有什么误会。”
傅迟回首恶瞪:“你又是何人?我亲眼看见她屠尽月溏村满村凡人,这白衣人罪不可赦!”
怜呓忽的怔住,张嘴欲言,可脑子转得更快,村子中的画面接连闪过,尸首是她亲自验过的,断面整齐,一刀封喉,下手之人刀法必定凌厉。
而正好,渊海剑法,闻名天下。而正好,宫洵在剑意一道,同辈无人能敌。
顿然的开悟,让怜呓陷入深深恐慌,无数道人命压在她双肩,残尸五脏横飞的画面沉重得窒息。
林昭惊呼:“怎么可、能!我、我们……”
等不急林昭说完,怜呓抢过话头,语中带着难以置信:“在月溏村遇见堕魔时是她救下我们,她怎么可能……”
“你们不信?!待我将其抓来搜魂便知!”傅迟怒火中烧,双手焰火缭绕,携带恐怖灵力扣向宫洵,“邪修,拿命来!”
“无礼!”宫洵最憎被人唤作邪修,同样被激起怒气,挥剑迎战。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正确,傅迟出手毫不留情,金丹之威烈烈。
傅迟是货真价实的金丹期,而宫洵自上次分别之后修为再降,虽然在怜呓眼中仍是金丹初期,可在斗法中显然不及傅迟。
这也与宫洵受制寻龙盘有关,不能动用渊海功法,她就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只能步步抗压,每接一招,都被打出一层黑气。
“这气息!她是魔修!”宋晦棠看了惊疑不定,转头质问起怜呓,“你早就知她是魔修?!这么说来你的身份也是假的?!”
“不,不。”怜呓下意识辩解,可无力由心而生。雪境中,宫洵出手时也带着黑气,那时她曾出言询问,却被宫洵搪塞过去。
她叩问内心,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曾追问呢!
在这时候怜呓才发觉,原来在自己内心深处一直都将她当作魔修看待,可又自我欺骗只要她不害人,就与正道无差。
战况愈演愈烈,在磅礴灵力对冲下,宫洵唇角有血丝溢出。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再挡几招?!”傅迟见久久无法拿下这邪修,祭出法器分火噬焰炉。
怜呓一惊,顾不得其他。
“傅长老!手下留情!”
帷帽掀开,青丝在气流中乱舞。
金丹威压中,怜呓艰难向前,拦身在二人之间。
傅迟辨认出她身份,骤然收手,却是惊怒万分:“怜呓!是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怜呓耗尽力气才发出声音,“我验过村民的尸身,尸躯附有魔气,是入魔之兆。或许……或许她只是斩妖除魔,傅长老未见全貌。”
“你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傅迟见她出言为宫洵辩护,更加恼怒,“有入魔之兆,所以屠杀全村!?在虔光殿境内肆意妄为?!”
宋晦棠煽风点火:“怜道长,你难道还要维护她吗?”
傅迟训斥:“你可对得起法华对你的教导!”
此刻忽闻她师尊的道号,怜呓心理防线彻底破碎,她身躯一晃,再说不出半句。
傅迟见她这模样,大失所望:“你不要重蹈覆辙,闪开!”火焰投入炉中,红蓝两股炎焰交缠着从丹炉口窜出,袭向宫洵。
【这群人好烦,好吵,杀掉,死人最清净。】
宫洵两掌附上黑气,打散迎面而来的火焰:“闭嘴。”
傅迟不料她气力猛涨,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哼声道:“好!藏不住了,原形毕露了吧!现在承认屠村之举,我还能给你个痛快,让你免受搜魂之苦。”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闭嘴!闭嘴!是我杀的又如何!”宫洵怒吼。
怜呓听此一言,心头猛震,她亲手救下了一个恶鬼,她步履蹒跚,踉跄两步,仍怀着一丝希望:“不是的,宫……你现在收手,随我回玉寒宫,还有回寰余地。”
宫洵被魔音所困,难分虚幻现实,见怜呓逼近,竟挥袖打向她心口。
傅迟大骇:“怜呓!”
“怜道长小心!”心中着急的林昭也喊出完整一句。
剧痛从心口扩散全身,怜呓怔怔看着眼前一切变得模糊,鲜血自口中喷出,如断线风筝砸向十米开外。
“你这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