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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明月几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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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初冬,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向冬至逼近,屋外的寒风也愈发刺骨。

虽然不知幺娘为何在意她是不是官家娘子,但客栈环境舒适,加之季璋眼下的目标是带田地的房屋,并非城内商铺。故而她索性又续了半月的房费,在定下住所之前暂时将所有的身家,连带着苏迨都放在了幺娘这里。

带着朝云和月牙跟着庄宅牙子在城郊跑了半月,看了不下十处宅子后,季璋终于在鬲湖边上瞧见了一心仪的宅子。

“娘子们欸!‘苏常熟,天下足’这话可不是咱常州人空口白牙胡诌出来的。”

面对朝云和月牙的轮番轰炸砍价行为,庄宅牙人无奈道:“咱们阳羡作为常州米仓的大户,这田随便拿一块出来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田。”

“更别提这鬲湖边上的沃田了,一亩地一季便能产二到三石的粮食。一年两季,这十亩田便能产四十到六十石的粮食,一家人完全能自给自足。”

月牙却露出嫌弃的眼神,慢悠悠道:“此处地势低洼,湖水若是倒灌,肥田又如何?就算一亩能产十石,粮食也活不到成熟之际。”

“娘子,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倒灌偶然发生,莫不能因此便否认其价···”牙人一时语塞,结巴道。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见识到这几位女子的精明,压根诓骗不了一点。

这主家是给眼神不说话的,眼光还极高;旁边那瞧着年轻的美貌小娘子是软声细语的,开口却尽显嘴尖牙利,旁人占不了一点便宜。

就连那身手不凡的女侠也是不好忽悠的,总是能一针见血挑破他极力隐藏的缺陷。眼下这不,他还没说几句,又被怼了。

月牙的这一点隐藏技能,季璋都不知晓。起初选择将她带出,只是想身边有个能保护之人。加之阿生过于嘴笨,这才选择了她,不曾想倒是阴差阳错寻了个好助力。

牙人视线扫过朝云,将主意打到了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季璋身上。毕竟,最终若是她不点头,这笔买卖是成不了的。

牙人顺着季璋的视线一道向外看去,只见一排排郁郁葱葱的绿树生机勃勃地矗立在后院,心领神会道:“听屋子主人讲,这片橘园已经开始结果了。娘子若是买下,明年便有吃不完的柑橘。”

季璋收回视线,抬眼细细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淡淡道:“一进一出的屋子,连带些旧得不知道能不能正常使用的缺脚凳、残腿桌,就要七十贯。”

此话一出,牙人瞬间意识到自己是踢到铁板了,想要开口打断季璋的压价却压根来不及,只听得她继续道:

“田地一亩二十贯,若真是买来种粮食、种菜的,尽管有倒灌,我也认这价值。只是那片橘园约莫四亩,那便是八十贯。八十贯,你说我得吃多少年的橘子才能让这钱花得物有所值。”

“娘子,这事可不是这样说的···”

牙人还想辩驳,季璋瞧着屋内被厚厚灰尘掩饰、失去光彩的雕梁画栋,直接给了他最后一击,“这屋子修得十分漂亮,却能空置这么久,想来你口中的倒灌不是偶然吧。”

这屋子坐南朝北,阳光总是能落进院的。四周院墙角却布满了墨绿色的青苔藓痕,甚至还有叠加发黑的趋势,一瞧便是常年湿润之态。

倒灌常有,这田再肥又有何用?

一水涌来,土地被冲散,地中的作物只会成为湖水的零嘴,到不了人们嘴中。

牙人苦笑,只觉心在滴血,咬牙切齿道:“娘子真是行家,那您开个价罢。”

眼下若是任由她继续说下去,这屋子怕是倒亏都脱不了手了。

当初从屋主人手中盘下这屋子,便是想着前有水后有田,修得又不差,转手便能大赚一笔。不料,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回来。

季璋不假思索道:“八十贯。”

等的就是这句话。

“八十贯,屋子连带着后面的橘园。”她原本买田就是为了种柑橘,眼下有现成的就不用再另买土地了。

牙子叹了口气,似是认命般妥协道:“娘子,您可真是不让我多赚一分钱啊。”

季璋睨了他一眼,道:“那一百贯,你来帮我解决湖水倒灌的问题。”

这屋子用青石作了底,虽然修得高,水漫不进来,但若是任由湖水倒灌冲刷泥土,迟早会影响到地基,进而导致屋子出现偏移,甚至是坍塌。

牙子当即挂上了笑脸,引着三人往外走,置若罔闻道:“八十贯好,多吉利!咱们现在就去拿地契过户!”

“走吧。”三人相视而笑,跟着离开了屋子。

下了三级布满墨绿色苔痕的阶梯,季璋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檐下砖雕户对上的落灰牌匾,心里蓦然滋生出一种踏实感

——她真地在这个时代扎根了。

*

交钱签白契、走官府拿红契、交契税···再经过一系列的翻修、布置,季璋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冷的冬至前,将无名宅院变为了王宅。

熙宁九年,冬至。

屋外寒风凛冽,将院外的枝桠吹得呜呜作响,好似饱受酷刑之人发出的惨叫,有些瘆人。

厨房内忙活的众人被赤豆粥的腾腾热气所笼罩,耳边充斥着欢声笑语,压根无人在意院外的“鬼风嚎叫”。

“今儿这鱼虾,可是我亲眼瞧着渔夫们从湖中捞出来的,可新鲜了。”月牙将处理好并洗净的鱼虾放在桌上,交给了正在剁馅的二宝。

二宝手下一顿,晃了一眼被开膛破肚的鱼虾,好奇问道:“不是说冬日正是吃河豚的好时候吗?月牙娘子,怎么不顺路带些回来?”

来阳羡一月余了,总是听人谈及这人间美味,她不由得心生向往,肚内也生了馋虫。

不待月牙说话,同去的阿生脆脆回道:“贵,买不起,还有毒。”

或许是到了故土的缘故,阿生这个闷葫芦慢慢地愿意开口了,还时不时地爆几句一本正经的笑话,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守在暖乎乎灶台前的季璋,抬头附和道:“这东西处理不好,容易中毒。之后有机会,我定让你们尝尝。”

话音未落,她忍不住摸了摸依偎在自己身侧的苏迨的头,不禁惋惜道:“可惜我家迨哥儿吃不了。”

他人皆是享尽世间繁华再远离红尘,苏迨却如被剪了尾翼的鸟儿,还未享受过蓝天,便被困在了牢笼中。

“娘,孩儿是不是给您和娘子们添麻烦了?”用烧焦的木棍正在灶门前画字的苏迨闻言,仰头看向季璋。

若不是他出家只能吃素,母亲何苦每次都得耗神单独做一份素斋,甚至还单独为他支了一只用素油的新锅。

季璋垂眸看向他,“怎么会呢?无论你是出家的竺僧、还是还俗的苏迨,只要能在娘身边平安快乐地长大,就是娘最开心的事情。又何来麻烦一说?”

锅内的赤豆粥还在不停翻滚,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粥香雾气。瞧着雾气中忙碌穿梭的人影,耳边时常传来欢声笑语的温馨场景,苏迨内心的某块石头蓦然松动。

“孩儿明白了。”他滑动手中的木棍,改变了之前还未默写完的佛经,在灶门前的草木灰堆中留下了“迨”字,开始默写弟弟送与他解闷的圣贤书。

正在洗冬笋的朝云闻声举起手中白嫩的胖笋,安慰道:“素馅儿的也很不错呢。这冬笋个顶个得肥美,还是昨日宝娘子跟着村中娘子上山挖回来的,正新鲜着呢。”

二宝附和道:“一锄头下去,甚至在土里便能听见清脆的笋断声。不过,我可从玳姐儿那儿学到了技巧,挖回来的笋都是个顶个得好···”

当二宝意识到自己说什么时,思念如洪水猛兽般迅速将其扑倒,满心满眼皆是那身在远方许久未见之人。

她话锋一转,不禁喃喃道:“许久未听见玳姐儿的消息了,也不知她在密州过得是否安好。”

欢声笑语的屋子,瞬间被摁下了消音键般,蓦然只听得锅内正沸的蟹眼松涛声。

月牙与阿生这俩局外人不知何事,无法开口;至于朝云,则将其视作了禁词,因为她对密州的记忆总是围绕着那个人。

朝云瞥向灶门前默不作声的人,心下只觉她俩似是心照不宣都想起了那个不愿想起之人。

感受到身侧之人愣神,苏迨伸手拉了拉母亲的手。

手上传来一片温热触感,季璋回神般反手拍了拍手背上的手,缓缓开口打破了猛然凝滞的氛围,“听杭州来信说,密州又要换新太守了。不过刘通判不走,玳姐儿跟在方娘子身边也算是安稳。”

“那便好。”二宝闻言猛然松了口气。

略过密州话题,屋内的氛围俨然又恢复了正常。朝云等人又开始说说笑笑,只有苏迨知道母亲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内,似是在反思,又似是回忆。

房契一签,季璋便写信给钱叔让他将东西寄来,前些日子也是很快收到了来信——里面除了几百贯的分红以及店铺的账目汇总外,还有一首词。

【明月几时有···】一首抬头明晃晃写着“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的信,却莫名出现在寄给她的信中。

苏轼写的那封和离书,每一句每一字,甚至是每个字的笔锋,季璋都烂熟于心。故而瞧见那首词时,她便肯定如假包换是苏轼的亲笔信。

只是···将写与弟弟的词寄给她,想做甚?

是示好,还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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