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宁殿内一片寂静,似乎比殿外还要更冷清些。
嬴彻来得令兰宁殿内的人猝不及防,宫女急匆匆地赶出来,跪在嬴彻面前附身见驾。
“德妃呢?”眼前只有两名宫女,却没有看到陈德妃的身影。
“回陛下,娘娘她染了风寒,如今卧病在床,还没有醒过来。”其中一名宫女回答道,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嬴彻急切地问道,“太医呢?”
“已经让太医瞧过了,太医说娘娘并无大碍,可是已经三日了,一直不见醒。”宫女怯懦地应着,俯身请罪,“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娘,请陛下降罪。”
嬴彻此时哪里顾得上这小宫女,径直往殿内走去。
伏地请罪的小宫女缓缓扭头,朝着嬴彻远去的方向阴森森看了一眼。
陈德妃虚弱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看上去毫无生气。
嬴彻坐在陈德妃身旁,心疼地看着自己曾经最为宠爱的妃子。不久之前,他还曾与她缠绵缱绻,如今却几乎阴阳两隔。
我是不是处置得太过了?嬴彻有些懊恼地想着,伸手握住了陈德妃的芊芊玉手。陈德妃指尖冰冷,但在嬴彻握上去时,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嬴彻敏锐地察觉到了陈德妃指尖的抖动,急急凑近爱妃,轻声唤道:“德妃,朕来看你了。”
昏迷三日的陈德妃,竟在嬴彻的呼唤下,一点一点张开了双眼。
“爱妃。”嬴彻惊喜道,随即皱起眉,声音里带着埋怨,“你染上如此重病,怎的不派人通传于朕?”
说到这里,嬴彻转头冲着跟进来的两名宫女发难:“朕派你们来,是要你们好生照顾娘娘,如今娘娘身患重疾,你们怎敢隐瞒不报!”
龙颜震怒,两名宫女和安顺登时跪趴在地上。
“陛下。”陈德妃挣扎着撑起身子,“陛下莫要动怒,是臣妾让他们不必通传。臣妾自知有罪,不敢因这点小事扰陛下清闲。”
陈德妃脸色苍白,落在嬴彻眼里实在是一种虚弱的柔美,配上这般话语,让嬴彻的心几乎融化,哪里还能记起追究她隐瞒不报的过失。
“是朕疏于对你的关心。”嬴彻扶着陈德妃靠在床头,“今日朕再宣太医来给你瞧瞧,待你病愈,便迁回浣歆宫。这几日,朕再派些人照看你。”嬴彻的声音很轻很柔,让陈德妃一时间沉溺在温柔乡里。
安抚完陈德妃,嬴彻眯起眼睛看向趴在地上的宫女,严厉道:“娘娘多日未醒,你们便连吃食都没有为娘娘准备吗?”
依旧是那名宫女率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准备了的,每日都会为娘娘煮粥,等着娘娘醒过来。”
“那还不快拿过来!”嬴彻呵斥一声。
宫女应是,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
白粥很快送到了嬴彻手上,嬴政舀起半勺,轻轻吹了吹,送到陈德妃嘴边。
陈德妃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接过碗,却被嬴彻躲开了,只好就着嬴彻递来的勺子啜了一口。
喝完粥,陈德妃似乎有了些力气,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抬了抬,感动地看向嬴彻:“多谢陛下。”
看着终于有了点精神的陈德妃,嬴彻放心了些,下令让两名宫女和安顺都出去,自己则轻轻握住了陈德妃的手。
“陛下,兄长他……”陈德妃焦心地看向嬴彻,又不知问话该如何出口,只好堪堪停在一半。
嬴彻低头轻声叹息,虽不想惹病榻上的爱妃忧心,但还是选择了据实以告。
“郑坎和赵韩,皆是陈韫所害。陈浠教子不严,朕将他贬为了宗正少卿。”嬴彻平静地说道,看向陈德妃的眼神透着点担忧。
出乎嬴彻的意料,陈德妃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轻轻道:“臣妾知道了,叩谢陛下。”
陈德妃虚弱的声音让嬴彻的心抽了一下,伸手扶着陈德妃躺下,低语道:“爱妃身体尚且虚弱,再歇息一会儿吧。”
陈德妃没说话,顺从地躺了下来,半垂着眼皮看向嬴彻。
嬴彻在床榻旁留了一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了兰宁殿,临走时叮嘱宫女好好照顾陈德妃,又交代安顺再挑选几名宫女送过来。
御驾回銮的路上,嬴彻越想越不对劲,一到寝宫嬴彻便叫住安顺。
“安顺,德妃一向身体很好,为何会突然一病不起?”
安顺在嬴彻身边侍奉多年,一下便听出了嬴彻话中有话,但还是装傻道:“许是近来天气转凉,这才不慎染了风寒。”
“真的只是风寒?”嬴彻的怀疑显然没有被打消,不依不饶地追问了一句。
安顺抱歉地笑了一下,躬身道:“请陛下恕罪,老奴愚钝,实在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缘由。何况,太医院的周太医也已为娘娘诊过几次脉,也抓了药,说是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又是这个说辞。
“好了,你下去吧。”嬴彻有些不耐烦,屏退了安顺。
这病,究竟是在身还是在心?嬴彻闭上眼,回忆起陈德妃刚刚的模样。
“娘娘。”刚刚那名回话的宫女端着一碗中药站在陈德妃面前,“药熬好了。”
陈德妃撑着身子坐起来,歪着头抬眼看向那名宫女:“陛下已经走了。”
“我知道,娘娘。”宫女的嘴角翘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陈德妃,双手捧着瓷碗递到陈德妃面前,“可是这药,还是要喝的。”
陈德妃无动于衷地看着阴恻恻的宫女。
“娘娘,是想我亲自喂您吗?”宫女的表情和动作没有变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您玉体娇贵,我不想动粗。”
陈德妃似乎被激怒了,双眼猩红地瞪着那宫女:“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我已经听了你们的话,为何还要逼我?!”
宫女的眼睛终于转动了一下,努努嘴,无辜道:“若霜不想逼迫娘娘,可是娘娘,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明白吧。”说完,若霜将药递得离陈德妃更近了一些。
陈德妃自知如今的状态绝非她的对手,只好乖乖接过药,灌了下去。
若霜像盯猎物一般看着陈德妃,颇为满意地勾起一抹冷笑。
“娘娘好生歇息,奴婢告退了。”若霜接过盛着几滴残药的碗,离开了房间。
陈德妃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
直到明月高悬的时候,谢安白才悠悠转醒。
“陛下今日去过兰宁殿了。”柳妤给谢安白带来了消息。
谢安白睡眼惺忪地看向柳妤,示意她继续说。
“听闻陈德妃昏迷了三日,直到今日陛下前去探望才醒来。陛下心疼陈德妃身染重疾,下诏允她病愈后迁回浣歆宫。”柳妤向谢安白转述听闻的消息,声音平稳没有起伏。
可下一句话,柳妤的声调里有了起伏:“你说,陈德妃醒来的实际怎么会如此恰到好处?”
谢安白一边听着柳妤的话,一边转动着因为睡觉而有点生锈的大脑,半梦半醒地回应道:“你是说,陈德妃是在装病?”
“你还记得送进兰宁殿的那封信吗?”柳妤沉声问道。
谢安白晃晃浆糊一般的脑子,点了点头。
“至今,仍然没有查明信里写了些什么。”柳妤神情严肃。
谢安白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坐在榻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一个后宫妃子,无权无势,兄长又遭贬谪,能翻出什么浪花?”
话一出口,谢安白顿时意识到了不对劲,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和淡淡地惊诧:“你是说,是陈浠背后的人给陈德妃送的信?他们有什么目的?”
柳妤摇摇头:“我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小安,我们再这么掺合下去,恐怕会有危险。”
谢安白沉默半晌,而后低沉地问道:“难道就这样让陈浠逍遥法外?少卿的仇就这样不报了吗?还有……奚芫,她至今还在他们手中。”
柳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安,人各有命,逝者已矣,可我们还活着,总要往前看的。在这暗潮汹涌的京城之中,我们无权无势,人微言轻,既不想连累旁人,又无从入局。小安,我们虽心有余,可力不足啊。”
柳妤的话听来冷漠,但句句在理。无论是黎瑛雪还是谢玄,亦或是吕辙和余朔,她皆不愿牵扯。可只凭自己,谢安白面对风云,却无从下手搅弄。
若是坐视不理,不仅是再也救不出奚芫,无法为少卿报仇,更重要的是,她害怕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烈火,有朝一日会烧到黎瑛雪和谢家的身上。
谢安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侧头注视着柳妤的眼睛:“柳姐姐,你曾告诉我武举不看出身,各凭本事,此话当真?”
谢安白话一出口,柳妤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当初她提议谢安白参加武举,只是因为她想要为黎瑛雪两肋插刀,助她平步青云。可如今京城内危机四伏,这把火已经快烧到紫禁城内。京城这潭水,比那时更浑浊了几分,此时去淌,若遇暗流,恐怕自身难保。
柳妤清楚,谢安白打定主意的事情没有人能劝她回头,但即便前方是龙潭虎穴,她也陪着她一起闯。
“你想清楚了吗?”柳妤认真地看着谢安白。
谢安白坚定地一点头:“无论是为了郎中、少卿还是奚芫,我都不能就这么走了。”
“好,你既决定了,我也不多劝你,至少,我会一直陪着你。”柳妤毅然说道。
谢安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柳姐姐,这些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柳妤装作无奈地一挑眉:“我可没得选,师命难违啊。”
说完,柳妤看着谢安白,灿烂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