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很快达成了,谢安白一身男装和祁商一起进了宫。
“你就是袁进?”嬴彻上下打量着谢安白。
谢安白跪在地上,不卑不亢:“正是草民。”
“怪不得这么久都找不到你。”嬴彻仔细观察着谢安白的脸,“原来会易容。”
谢安白目视前方不看嬴彻。
“你是如何认识黎瑛雪的?”嬴彻审问谢安白。
“自荐。”
这话说真不真,说假不假,柳妤为她写的那封推荐信,也算是她自编自演。
“你曾打过仗?”嬴彻提了一个祁商曾提过的问题。
“浙水之战前,未曾。”谢安白实话实说。
“那你如何有此把握?”嬴彻对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产生了兴趣。
把握?我只是相信兄长能及时支援浙水,若是援军并非兄长率领,我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自信。
可面对皇上,这样的理由显然说不出口。
“我自幼学习兵法,虽然未曾实战,但常与父兄做沙盘演习。浙水这般守城之战,我曾演习过多次。”谢安白的话真假掺半。
嬴彻不置可否,拂袖道:“起来吧。”
“谢陛下。”谢安白低头站起来。
“你可知道黎瑛雪和谢玄有无私交?”嬴彻问得很直接。
“草民不知。”谢安白恭敬地回答,作为自荐的平民军师,这些事情不该她知道。
“如此,你大约也不会知道谢玄是否提前收到了消息。”嬴彻的情绪没有什么变化,他本也没指望这样就能问出什么。
“谢将军确实提前收到了消息。”谢安白的回答出乎嬴彻的意料。
嬴彻眯起眼睛看向谢安白:“哦?你既不知他们有无私交,却又知道谢将军提前收到了消息,那么你是否清楚这个消息是谁送给谢将军的?”
“草民清楚。”谢安白谦恭地低着头,语气坚定。
嬴彻感觉脑袋嗡嗡的,他甚至怀疑袁进是不是在耍他玩,但是他只是一直谦卑地站在那里,回答了他的每一个问题,没有顶撞也没有逃避。
嬴彻揉揉脑袋,耐心地问:“是谁?”
“正是草民。”谢安白的语调没有什么变化,平静自然。
嬴彻简直感觉自己要疯,想立刻就治了眼前这小子的罪,可他是君,不可感情用事,不可草菅人命。
“那你又是如何认识谢玄的?”嬴彻狠狠舒了两口长气,用力抚着胸口。
“草民并不认识谢将军。”谢安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这样无辜地看着嬴彻,“草民只是听闻惠州督军谢玄骁勇善战,尤其通晓水战,若他能前来助阵定能解浙水之围。”
这一次,谢安白没有等嬴彻追问,继续说道:“陛下应该清楚,浙水提前收到了情报。这情报是草民打探到的,也是草民的投名状。只是,军情紧急来不及请示陛下,浙水战力不足,因而草民自作主张给谢将军传了信。”谢安白一口气全部解释清楚。
嬴彻顿时感到自己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眼前人的说法终究只是一面之词,当初举告黎瑛雪的那个人一样也是言之凿凿。况且一介布衣为何能打探到如此重要的,无人察觉的情报?
“朕知道了,带下去吧。”嬴彻一摆手,上来几个人把谢安白往外拉。
谢安白没有反抗,也没有为黎瑛雪求情,顺从地被带了下去。
大理寺监牢里,狱卒并不算暴力,押着谢安白往黎瑛雪旁边的牢房走。
黎瑛雪听到动静,挣扎着站起来,在手触地的那一刻,拶刑留下的伤痕剧痛,黎瑛雪一下子又跌坐回去。
谢安白心头一紧,克制着不去看黎瑛雪,直到被推搡着进了牢房。
黎瑛雪的头发乱糟糟的,指尖红肿,面色惨白憔悴,挣扎着挪动到墙边,用手肘撞击墙壁。
谢安白背靠着墙坐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敲了两下算是回应。
纵使黎瑛雪一肚子的担忧,此刻也不能说一个字,只能默默坐在墙边。
两颗心隔着一堵墙,飘不过去,也落不下来,砰砰狂跳却始终压抑着不敢妄动。
一片寂静,再无声响。
几日搓磨,黎瑛雪身心俱疲,却从未想过屈打成招,她甚至都做好了被陛下赐死的准备。她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受着从未受过的委屈,却都不似在看到谢安白的那刻那般绝望。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找小安,也知道谢家从未放弃这个女儿。可这么久了,没有人知道谢安白的下落。距离她入狱不过几日之久,小安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抓住。
莫非,陛下已经知道了?若是被治了欺君之罪……黎瑛雪不敢细想。
如今,她被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家里已经派人打点过了,她却还是受了刑。可她既想不明白是谁要害她,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决断。她只知道,审她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不分昼夜,她几乎没有连续休息过一个时辰。
黎瑛雪绝望地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所有事情在她脑中乱作一团,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昏过去。
“姐姐”
一个蚊子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黎瑛雪一惊,随即又苦笑着想:“不过又是幻觉罢了。”
“姐姐”
这一次,这个声音响了第二遍。
黎瑛雪终于相信了不是自己的幻觉,四下查看,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小孔。
透过小孔望过去,谢安白的脸展现在她的眼前。
葡萄般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眼前的这张脸一点点与记忆中少时谢安白的模样重合了。
黎瑛雪扑簌簌落下泪,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黎瑛雪突然哭起来,谢安白有些慌乱地举起手。可惜她挖的孔太小,别说一只手,就是一根手指都伸不过去。
“姐姐,对不起。”看着黎瑛雪的模样,谢安白心疼又无力地低下头。
黎瑛雪不敢放任情绪,监牢里处处是盯着她的眼睛,只得赶紧用袖口擦去泪痕。
“我没事。”黎瑛雪挤出一抹微笑,又靠着墙壁坐下来,“陛下怎么会找到你?”
谢安白也靠着墙坐下,盯着手中的小铲子:“是我自己找的陛下。”
“为何?”黎瑛雪惊诧。
“我曾做过你的军师,我若是说你与二哥没有私交,陛下兴许能信上几分。”谢安白将铲子藏进衣服里。这是她入宫之前特意找柳妤要的。
黎瑛雪又感动又气愤:“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若是陛下察觉……”
“不会的。”谢安白打断黎瑛雪,“不会的。”
“陛下信了吗?”事已至此,争执谢安白该不该进来已毫无益处。
“大约是信了一些。只是,我还不清楚举告你的是什么人,他手上有什么东西。”谢安白回想着陛下的话,竟是只字未提那个人。
“敌暗我明,我们很被动。”黎瑛雪的声音竟少见地透着丧气。
“他诬陷你和我二哥,会不会是想以此威胁你爹或我爹?”黎崆和谢洵都是澧朝的肱骨之臣,一位是首辅一位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权势滔天。
“那更不行!”黎瑛雪气的握紧拳头,全然不顾指尖上的伤痕。
“姐姐莫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谢安白安抚黎瑛雪。
“你的消息能传进大理寺?”谢安白的手眼通天还是超出了黎瑛雪的预想。
谢安白嘿嘿一笑:“大理寺少卿赵韩,我救过她一命。”
“用哪一次的身份?”黎瑛雪想起来之前谢安白不停地给自己伪造身份就不快。
“额,”谢安白支支吾吾,声音也低下去,“贺然,一个剑客。”
谢安白的脑中浮现出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她冒死救下赵韩后,赵韩拉着她说要结拜。
“……”黎瑛雪不想说话。
“你进来之后我特意跟她写了信,怎么样,他们没对你用刑吧?”谢安白赶紧岔开话题。
黎瑛雪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不作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对她用刑。
见黎瑛雪不回答,谢安白猜到还是有人对黎瑛雪动了手,激动地趴到小孔旁边往里面望,声音低沉却溢满怒火:“什么?!谁对你动的手?伤哪儿了?快给我看看!”
“没事。”黎瑛雪敷衍道,“已经快好了。”
“等我出去一定弄死他们!”谢安白咬牙切齿。
“真没事的小安,不疼了。”黎瑛雪轻柔道,“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迟迟不回家?”目前的情形再怎样着急也没有用,黎瑛雪问起了她一直好奇的谢安白的过往。
谢安白不答,那些事情压在她的心口,她已经很久不去想了,似乎只要不提起,就能一直逃避下去。
黎瑛雪叹息道:“也罢,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了。一会儿就要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传来,黎瑛雪的牢门被打开,黎瑛雪被带了出去。
黎瑛雪脚步虚浮,步履踉跄,很快消失在了谢安白的视野中。
曾经气宇轩昂,雷厉风行的户部郎中,就这样被几个人架着,披头散发着,狼狈地被带进刑房。
谢安白不知道等待黎瑛雪的是什么,可是她甚至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焦急和忧虑,只能像看一位萍水之缘的主帅一样目送黎瑛雪离去。
我谢安白出去之日,就是你们曝尸之时。
谢安白双眼布满血丝,阴沉地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狱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