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黎瑛雪收到了一封信,落款一个“安”字。
黎安在信中详述了萧寅揭露的萧逸陷害清风寨的始末,将萧寅的玉佩也一同附在了信中。
兄弟反目,祸起萧墙,真是一出大戏。
读着信,黎瑛雪冷笑一声。
“你去查一下。”黎瑛雪用修长的手指夹着信件递给祁商。
“是。”祁商应,退了出去。
不多日,兄弟阋墙的戏文便传入了清风寨。
“哈哈哈,这萧逸使苦肉计妄图灭我清风寨,不曾想却被自己的兄弟出卖,真是可笑!”鲁显挥刀劈开一只西瓜,端起一块递给黎安,“却不知黎兄是何时问的萧寅?”
黎安这几日一直在清风寨,确无闲暇,况且即便萧寅想出卖兄长独占萧家的买卖,也不必与清风寨有所往来。
“莫非,这出戏竟是黎兄编排的话本子?”鲁显歪头打量着黎安。
鲁显鲁莽,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愚钝。
黎安不答,大口咬着西瓜,仿佛没听到鲁显的质疑:“鲁兄,这瓜是你这山头种下的吗?甜得很呐,可否明日再请我吃一次?”
鲁显闻言,又劈下一块放到黎安面前:“若是黎兄喜欢,百十个也是有的!”
“那小弟便不客气了!”黎安埋头大嚼,汁水糊了满脸,这般模样,确实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
黎安不愿说,鲁显也不再问了,几日后,黎安便告辞离去,走时依旧穿着那一袭白衣,手里提着一壶酒,肚里塞了满满的西瓜。
尽管官府没再追查清风寨,事情却远没有结束。萧逸对清风寨了解甚深,而她谢安白却对萧逸知之甚少。她本只想对清风寨斩草除根,如今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也不能就这样放过。
“我既已深陷泥潭,姐姐的路必须是一片坦途,日后定平步青云。”谢安白从怀里掏出一只玉制短剑轻轻摩挲着,那是黎瑛雪在她六岁时为她准备的生辰礼。
如今初秋时节,南方小城里吹着微微的风,令人神清气爽。房梁上的谢安白撕着一只烧鸡,就着刚打来的一壶清酒,享受着寂静微凉的夜晚。星辰满天,催人流连。
伴着星辰,谢安白沉沉睡去,直到巳时才幽幽转醒。
谢安白一跃而下,随意找了家小店打了壶酒,又买了两张糖饼,往萧宅走去。
“何小元,今日可有何动静?”谢安白将其中一张糖饼递给萧宅门前一个灰头土脸的乞儿,低声问道。
名唤何小元的乞儿低头咬了一口糖饼,撕下一大块来,含糊不清地说道:“今日清晨萧寅进了宅子,这好几个时辰了,还未见出来。”
“谢了!”谢安白咧嘴一笑,将剩下的那张撕下一半递给乞儿,将另一半塞进嘴里。
有好戏看了,谢安白跃上墙头。
“萧寅!你我乃一母同胞,父亲临走前要我照顾好你,这许多年你虽不曾参与过萧家买卖,我却从未亏待过你半分!如今你竟与那清风寨勾结,置我于不义之境地!”萧家祠堂里,萧逸指着萧寅骂道。
“兄长,我不曾……”萧寅急的团团转。他不问萧家之事多年,自父母辞世一直在学堂念书准备科举考试,一向是兄长给多少便收下多少。萧逸陷害清风寨之事和他被陷害之事,萧寅一概不知。
可气头上的萧逸对萧寅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指着萧寅的鼻子破口大骂:“若不是你,那女知县怎会知道是我做局,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萧逸把一只荷包摔在萧寅面前。
萧寅迷茫地捡起荷包,里面赫然是他丢失多日的玉佩。
“兄长,这……”萧寅端着玉佩不知所措地看向萧逸。
“你不必再说了。”萧逸拂袖打断萧寅,双膝落地,朝着一屋子的祖宗牌位跪了下去,“今日当着我萧家先祖的面,你我从此刻再无兄弟之份。但父亲之命我不敢违抗,在你有份差事前该有的我不会少你半分。”说完,萧逸重重磕下三个头。
见萧逸要将自己逐出家门,萧寅再也站不住,直直跪下去,俯身道:“我知兄长辛苦,如今又遭人陷害,深陷困境。可小弟实不知情,小弟亦是遭人陷害!”
还真是一出好戏!谢安白灌下一口酒,悠闲地欣赏着自己搭起的戏台子。
“这戏演到哪一出了?”忽然,一个声音在谢安白身后响起。
“割袍断义了。”许是太过投入,谢安白头也不回地说道,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人家的屋墙之上。
“少侠好手笔啊。”这一下,谢安白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墙根下站着的人。
来人赫然是黎瑛雪。
“大人,何故来此啊?”谢安白狠狠压住心虚,若无其事地问道。
“若依少侠,本官是否也应进去做个鹬或是蚌,令少侠收个更大的渔翁之利啊?”黎瑛雪面上不显,声音冷静而讽刺。
“大人说笑了。”谢安白干笑两声,“我一贱民,怎敢坐收大人之利,小民对大人向来是敬爱有加。”最后四个字,谢安白微微加重了语气。
黎瑛雪沉默半晌,定神观察眼前这个浑水摸鱼的小土匪,怎么也看不出半分谢安白儿时的乖巧模样。可那双眼睛,那个背影,又实在太过相似。
不会是她的,小安,不会这样的。
“敬爱有加?”气氛沉静许久,黎瑛雪终于开口道,“难道不是想借本官之手除去这整个萧家?”
萧逸想拿她作刀,她不以为意,倘若谢安白也想拿她作刀……黎瑛雪摸了摸腰间的玉笛,神情忧伤。
“小民并无此意,当日缓兵之计,为求自保而已。”见黎瑛雪伤神,谢安白的声音蒙上几分焦急。这些年来,旁人的看法她早已不在乎了,可若是黎瑛雪这么想,直叫她心口生疼。
“萧逸是郾城产业最大的商人,哪怕查出问题,官府也不会真的动手。可我清风寨若真担了这罪名,覆灭只在朝夕之间。”谢安白对着黎瑛雪深深弯下腰,“我所书之事,虽不为萧寅举告,可而今得证确有此事,若空口无凭指控萧逸使苦肉计,想必官府不会细查,反而认定我清风寨胡乱攀咬。故而,小民为求自保而已。”谢安白字字珠玑,情真意切。
“罢了,”黎瑛雪伸手扶起谢安白,“我已查清,此事确不是清风寨所为。”黎瑛雪顿了一下,严肃道:“哪怕你不做此局,无实际证据,我也不会轻易遂了萧逸的愿,不明不白地做了人家的刀。”
听到此话,谢安白微微一笑,心道:我自然知姐姐聪慧,可我却忍不得半分,如今这出戏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番话谢安白终究没说出半个字,只是对着黎瑛雪又行一礼,转身欲走。
“怎么,戏不看了?”黎瑛雪出声叫住谢安白。
“事到如今,也不会有太多变数。”谢安白头也不回。
“你怎就知道萧逸真会狠心不听萧寅的辩解?”
听闻此话,谢安白转头看向黎瑛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听如何,不听又如何?这根刺既已扎进去,再拔出时怎会不留下空隙?他兄弟二人原本就不是亲密无间,分崩离析迟早而已。”
小安,若真的是你,你的心思何时竟变得如此深沉。
黎瑛雪没再回话,目送着谢安白的身影渐行渐远。
自那日清晨谢安白与她告别之后,五年来竟未曾回家一次。三年前,黎瑛雪遂父亲的意做了京中女官,日日勤勉,只盼着有朝一日有力寻回小知音。午夜梦回,黎瑛雪曾幻想过无数次二人见面的景象,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像如今这般针锋相对。
“可有查到什么?”
“回县台,这小匪的身世没什么特别。”祁商拱手回话,“只是他并不一直在清风寨。其实,黎安和鲁显似乎是那日才相识。”
“你说我们差点捉拿鲁显那日?”
“正是。”祁商压低声音接着说道,“那日救走鲁显的正是黎安。听说因着此事,鲁显甚至请黎安做大当家的,黎安没应,没几日就离开了清风寨,不知近日为何又回来,还主动为那鲁显做这等事。你说这黎安她图什么啊?”说到最后,祁商竟站在黎安的角度思考起来。
图什么……黎瑛雪的耳畔又响起黎安的声音“小民对大人向来是敬爱有加”,敬爱有加……难道是为了我?
黎瑛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又自嘲地摇摇头,自问道:“官做了这么久了,这些话还没听厌吗?怎这次还想当真了?”
想到这里,黎瑛雪挥挥手,吩咐道:“你先去看看萧家那两兄弟怎么样了,黎安的事先不用查了。”
若黎安真是谢安白,十个祁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尽管萧逸的商队并非清风寨所劫,匪患也亟待解决,萧逸给官府下套的事情也不能就此放过。
小安,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搭建的戏台,我是戏子还是赏戏人?若是你以身入局,只为我的功名,小安,你可曾想过,我所求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