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台,日后我们还去清风寨吗?”祁商的声音打断了黎瑛雪的沉思。
“该去的……还是,你不想见我?”黎瑛雪喃喃道,不知是回答还是自语。
“谁不想见您?”祁商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颇有些疑惑。
黎瑛雪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祁商:“哦,没什么,我是说要去的,不管是不是清风寨做的,总要查个清楚才是。”
“那……”祁商还想追问,黎瑛雪却抢先说道:“这两日先休整一下吧,大家都累了,若是什么人想拿我们作刀,也定不会叫他们如意。”黎瑛雪的声音恢复如初,变得铿锵有力。
“是。”祁商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下离开了。
黎瑛雪却一直坐在书案前,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半月后,一支箭直直射进了黎瑛雪的马车,带着一张密信,上面只有一个字——萧。
“萧逸的商队不是我们劫的,别再来清风寨。”那个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在黎瑛雪的脑海中响起。
不知怎么的,这个并不友善的声音竟叫她信上了几分。
你真的很像一位故人。黎瑛雪哀伤地想着,这些年,那个小姑娘时时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却从未想过会是这副模样。
翌日,黎瑛雪派人向清风寨送了一封信,信中言明已查清商队被劫之事与清风寨并无关系,只是希望从清风寨了解一些情况,希望大当家的能派一人下山。
“混账!”收到信的鲁显在草草看了一眼信之后立即拍案而起,“谁不知道这群狗官打的什么算盘!要我们去?我们去了那不就是送死吗?!”鲁显怒发冲冠,仿佛立刻就要抄刀与官府决一死战。
“鲁兄莫急。”一道清脆活泼的声音划过,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黎安一袭白衣,摇晃着一盅酒,闲散地倚在屋墙上。
看到黎安,鲁显的神情立刻由暴怒转为惊喜:“黎兄?怎么是你?快请坐!”鲁显匆匆朝黎安走去,慌乱中踉跄了一下,又迅速站稳,一扬手招呼道,“来人,给黎兄上酒!”
黎安倒也不推脱,大剌剌往面前的木椅上一坐,端起刚斟好的一碗浊酒,一仰脖全部灌了下去。
“我知鲁兄为何事而忧心。”黎安用袖子拂去嘴角的余酒,“不如就让小弟领了这份差事。”说完,黎安拿起酒坛满上一碗,端了起来。
鲁显皱眉。这差事实在凶险,若是他去定是有去无回,剩下的兄弟又难与官府斗争,黎安聪颖敏锐,似乎确是此事最好的人选,可他又实在不愿让救命恩人前去冒险。
黎安微微一笑,已是猜到鲁显心中所想:“鲁兄莫忧心,小弟定不辱命,得胜而归。”黎安把“归”字咬的很重。
看着黎安自信的模样,鲁显也不再扭捏,举碗与黎安相碰:“那便拜托黎兄了,待你归来再请你吃酒!”说完,鲁显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县台,清风寨的人来了。”祁商行礼道。
“请进来吧。”黎瑛雪放下手中的笔,淡淡说道。
黎安翘着腿,坐在黎瑛雪的议事堂里,嘴里叼着侍女端上来的果脯,手上晃着半杯茶,东张西望。
半刻后,黎瑛雪走进议事堂。
“大人。”见黎瑛雪进来,黎安抱拳作揖。
“抱歉,让少侠久等了。”黎瑛雪点头以示回应,目光却落在黎安头顶的貂皮帽上。
是那个人。
黎瑛雪心头一颤。
“请坐吧。”黎瑛雪努力稳住心神。
黎安也不客气,往下一坐,一只脚抬起来踩在凳上,往嘴里丢了一颗杏干,又晃起那半杯茶水。
见着黎安的模样,底下人无不皱眉。
黎瑛雪却面无表情,只是默默整理着桌上的文书。
黎安也不着急,静静看着黎瑛雪整理,时不时喝口茶或是吃点点心。
半晌,黎瑛雪抬头,看向黎安:“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黎安。”黎安起身作揖。
黎安。
黎瑛雪的心头泛起涟漪。
“我也姓黎,想必你也清楚,是这一带的知县。”破天荒的,黎瑛雪没有自称“本官”,语调里也没有面对匪首的威严。
祁商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因为他竟听出了一丝友善!
“原来是本家啊!”黎安匆匆嚼了两口,咽下点心,“那这话倒是好说了许多。”说完,黎安大笑了两声。
“谁跟你是本家。”祁商看着黎安嚣张的模样,兀自撇撇嘴。
黎瑛雪没有应答,只是盯着黎安,这声音听来怎么也不像是当日那位低沉冷漠的贼匪,倒像是淘气的孩童。
或许是想多了,只是一顶相似的貂皮帽而已,怎能认定是同一人。
“县令大人,”见黎瑛雪不开口,黎安也懒得等下去,“你们官府认定是我清风寨劫了那萧逸的商队,可有何证据?”黎安先发制人。
这一质问终于将黎瑛雪的思绪拉回公堂之上这桩悬案。
“商队被劫之处,留有印着清风寨纹样的红巾和砍刀。”黎瑛雪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往日查案时的冷酷。
“这些都可以伪造,自古以来,伪造兵符都有先例,这点物件有什么难?”黎安不以为然。
若是落在旁人耳里,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黎瑛雪却只是提笔写了几个字,回道:“我自然清楚,否则今日我怎会与你在这里费这些口舌,若我认定了是你清风寨所为,我们恐怕早已刀兵相见。”
“大人既然清楚,如今为何唤我前来?”黎安不满地睨着黎瑛雪。
黎瑛雪放下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说可以伪造,并不是说这些就一定是伪造的,你们嫌疑依旧最大。”
黎瑛雪移步到黎安面前,将刚写完的东西递给黎安。
“这是那地发现的你们的东西,你看看吧。”
红巾、短刀、月亮旗、铜盾……林林总总有十余件。
“倒也怪不得他们。”黎安看着罗列的几乎可以算是板上钉钉的证据,暗暗心惊,“他们怎么知道这许多东西。”
黎安整理了一下思绪,抬头望着黎瑛雪:“大人,如今空口无凭,若只是矢口否认大人未必肯信。请大人许我清风寨五日,替大人查清此事。”
黎安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看向黎瑛雪,这眼睛实在太像那位故人了,一时竟叫她失了神。
“少侠……以前可见过我?”鬼使神差地,黎瑛雪,这位官家大小姐,朝廷命官,向不知礼的嚣张匪首问出了这样的话。
黎安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随即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山里的野孩子,从小在土匪窝里长大,连爹娘是谁都不甚清楚,这许多年怎会有遇见大人的殊荣。”黎安语气轻松,黎瑛雪却有些神伤。
莫非真是认错了人?
“少侠果真不认识我?”黎瑛雪不愿放弃。
“我不认识你。”黎安看着黎瑛雪的眼睛,又迅速低下头,拱手抱拳作揖,“若没有其他要紧事,我便离开了。”不等黎瑛雪回答,黎安自顾自走出了府衙。
黎瑛雪也没有命人拦,目送着熟悉的背影走出府衙,轻功而去。
“小安,真的不是你吗?你是不愿见我,还是已经忘了我?”黎瑛雪从腰间摸出一支玉笛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遥寄哀思。
远处的黎安脚步一顿,险些摔落下来。
不到半日,黎安已在与鲁显划拳行令,推杯换盏。
“来!为了庆贺黎兄凯旋而归,今日,喝酒吃肉,不醉不归!”鲁显举着酒碗摇摇晃晃地站着,已然有些醉了。
罢了,明日再谈。看着鲁显的模样,黎安收起一肚子的想法推测,专心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鲁显搂着黎安的肩,酒气喷了黎安一脸:“黎兄啊,你可是我鲁显,是我清风寨上百号兄弟的救命恩人啊!”说罢,鲁显举起酒碗就要往下灌。
黎安蹙眉,伸手拦住鲁显:“鲁兄莫要如此,况且此事并未处理干净,今日鲁兄先休息,明日我们详谈。”
说完,黎安示意扶走鲁显。
“事情远没有到解决的程度。”黎安盘算着。
“混账!”看着黎瑛雪罗列的证据,鲁显拍案而起,“是何人要害我清风寨?!”
“鲁兄莫急,我已查清此事,是萧逸做下的苦肉计。”黎安努力安抚鲁显。
“萧逸?我与他素来无冤无仇,也未曾劫过他的商队,他为何如此暗害于我?!”鲁显不忿,音浪几乎掀翻屋顶,酒碗也被砸碎了好几个。
确实混账,妄图拿黎瑛雪作刀!黎安亦愤懑。
“依黎兄,此事如何是好?”终于发泄完的鲁显转头问黎安。
“既然他们喜欢苦肉计,那便让他们自己吞下这颗苦果可好?”黎安眨眨眼,玩味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萧逸的兄弟萧寅的玉佩。
“好!都听黎兄的!”鲁显拿起酒坛到了一碗酒,咕咚一声灌了下去。
既然你们想拿官府作刀,我倒要看看这刀刃要割在谁的身上。萧逸,我本不想与你结仇,可你偏偏算计黎瑛雪。我谢安白行走江湖这许多年,也不嫌多你一个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