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池中学作为砚池市首屈一指的高中，一直以来都有挑选优秀的高二学生参加当年高考试水的惯例，民间——即学生间称之为“提前高考”。就在上上届，还有位学长分数足够高，被某所知名985大学直接录取。少上一年高三岂不爽哉？因此令不少成绩在年纪前沿又“不太安分”的学生心驰神往。

当然，有成功典范就有失败案例。在高二教授新课的同时还要超前学习、自主复习备考并保证学习质量，所需精力能力自制力并非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轻易达到的，因此也不是没出现过用力过猛导致重心失衡或心态崩溃的情况。

刚升高二这个时间点，找的又是这么一群人，就算不是讲提前高考，那至少也得是又有什么重要竞赛了。

“同学们，”辛凉高一的班主任，也即高二（1）班班主任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相信大家对我们今天的主题都有所猜测了，那么我们长话短说……”

“大家都是年级里非常优秀的同学……”

辛凉听了一会儿，果然是提前高考的事儿。

她之前考虑过这件事了，也和家人达成共识，可以一试，但不用太过认真，只是试水。因此后面老师叮嘱的一些利弊她听得随意，垂着眼像在神游。不一会儿，她被侧后的一名女生轻轻碰了碰。

“辛凉，走啦，可以散啦。”周围嘈杂一片，女生压低声音，往门口示意。两人并肩往外走，女生高一时和她关系不错，好奇问道：“哎，你打算参加吗？”

辛凉点头，坦然道：“我准备试试。”

小姑娘“哦”了一声：“我估计是不参加了，家里人都觉得我老老实实高考就行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嗨呀。”

“直接高考也不错的，”辛凉实事求是道，“以你的成绩985大概率没有问题，用不着高二先考一次。”

“谢谢。”女生笑起来，“哎，我到了先进班了……那你加油哦！”

她朝辛凉握拳挥了挥，小步跑着进班了。

辛凉驻足同她挥手，然后拐进楼梯间。还没走两步，肩膀又被人拍了拍。她一回头：“老师好。”

她现在的班主任陈婷婷紧走两步和她并行，和蔼道：“老师先道个歉吧，不好意思，刚刚在后面不小心听到你们谈话了。所以……辛凉你是打算参加提前高考的是吧？”

“对。”

“那你的竞赛……会不会任务太重？要不要调整一下？”

辛凉思索片刻：“确实。留两个吧，生物英语好了。”

陈老师惊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留两个？再加上准备高考？这……”

“我可以的。”辛凉语气平静，“生物英语，我比较擅长，不用花太多精力。而且我不打算备考太认真，只是试个水而已。”

她的直白让陈老师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好吧，老师相信你有分寸的。”

砚池中学是高一期末考结束才选课分班，分完后在新班级上了十多天课，再加上开学的这十几天，算起来陈婷婷和辛凉有交集的日子统共一个月，但她认识辛凉的时间却远不止这么点。

砚池市的中考第一，高一考试常常名列榜首，都以为是个规矩乖巧的好学生，结果模拟选课时好学生一鸣惊人，选了物生地。

按照学校分班制度，一班是物化生的火箭班，即使是一班本班的学生，不选物化生也只能离开火箭班。而且学生、老师和家长之间总有一种潜规则似的定势思维，总觉得学地理似乎矮了化学一头，不如学化学的聪明似的——他们遗憾地看着每一个离开的人，展现着自己的远见，唏嘘叹惋：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看，待不下去了吧。

甚至辛凉是女孩子，还要多背一个“女生果然不适合理科”的非议。

当然，实事求是地说，物化生的组合，在选大学专业时确实比物生地组合选择更多。种种因素之下，热爱化学的开开心心选了化学，不爱但能学的也几乎都选了化学。尤其一班的孩子背着光环难以摘下，生怕莫名其妙就在同学家长跟前矮了一头、被人非议，肯离开的寥寥无几。

但辛凉是一个，还有位选了史政地的女孩子，也是一个。

有趣的是，两人被老师问及原因时，辛凉说“不喜欢化学”，女孩说“喜欢历史”，说罢两人颇为意外地看向对方，旋即相视一笑。

两个女孩的物化生成绩都不差，既然这么说，那班主任也只能扶额苦笑了。

当时这事儿闹得有点大，老师间讨论得沸沸扬扬。劝不动的消息一出来，陈婷婷和文科实验班的班主任心情复杂，最终还是激动占了上风。

总之，陈婷婷早知道辛凉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子，从高二开学考的情况看，她也绝没有受选课影响，她没道理不相信这样一个小姑娘。

“对了，”陈婷婷最后说，“来办公室帮我搬下听写本，一会儿上课……哎，你们默到哪儿了来着？”

“《登高》和《蜀道难》。”辛凉沉吟片刻，补了一句，“有点多，可能来不及了，您可以《蜀道难》只默一半。”

“临时把你叫来，没怎么背吧？”陈婷婷揶揄道。

女孩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背完了。”

“那就好。”

所以这小姑娘能有什么要她担心的呢。

……

一堂语文课上了二十多分钟就开始默写，剩下二十分钟总算是把两篇课文将将默完了。付遥甩了甩微酸的手，还没去戳辛凉后背，后者就已经回头看着她了。

“背完了吗？”

“嗯，”付遥抱怨了一句，“紧赶慢赶……老师没发现你迟到吧？”

闻言辛凉一顿，她自己都忘了这茬了。

“没有，是提前高考的事儿。”她简单交代，“我打算试个水看看。”

“哇！”付遥睁大眼睛，“那你加油啊！”

“……谢谢。”

辛凉总觉得有时她看付遥的心态像在看自己可爱的女儿，可明明付遥比她还大一个月，真是神奇。

想到付遥，就难免想起从办公室回班的路上，她捧着一摞本子，听见陈婷婷跟她说的话。

【对了，付遥最近作业的正确率有些下降，默写也连续几次没法优秀了……是不是最近她们排练有些分心了？辛凉，你替我提醒她一下吧。】

【我？】

【嗯，班级里，似乎就你和付遥的关系比较好了。我平时找她谈话，她都是一声不吭，不太好接近的样子……说实话，她能参加排练这样的集体活动，我也很高兴，只是需要提醒一下，帮她找个平衡。】

【……好的，我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了，但陈婷婷的话她不会全部转告，不然以付遥的性格恐怕会忐忑很久，往后就更“不好接近”了。

回头时手上笔忘了撂下，辛凉顺手转了一圈：“最近背书任务怎么样？嫌不嫌有点多？”

付遥“啊”了一声，说：“还好吧。”

“哦，最近晚自习排练时间占的多了，怕你有点来不及。”辛凉坦诚道，“不好意思，我当时不知道会占用你这么多时间。”

付遥连连摇头：“没事没事，真没事。跳舞挺开心的。”

“那背书呢？”

“嗯……有点没空。”

“要不我陪你一起排练？休息的时候监督背书什么的。”

“不不不，”付遥讪讪笑起来，“不用啦，我自己带过去背就好了。”

付遥是个老实孩子，辛凉决定信她。

……

被四五个面生的小姑娘拦在楼梯口时，辛凉差点以为自己是遇上了校园霸凌现场。好在小姑娘们的面部表情兴奋中含着忐忑、忐忑中含着期待，这让她成功排除了她们是来找事儿的这一选项。

再一扫小姑娘们人手一支笔一张小纸，说话吞吞吐吐，一边还这么期待地望着她。

辛凉对她们的来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事？”她对此无法评价且感到头疼，揉了揉额角。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一阵，说想要她的Q Q。

“我不常用，记不住，不好意思。”辛凉道，“你们直接问后面那句吧。”

小姑娘们傻了一会儿，只好磕磕绊绊地说明来意，果然是想通过她要到付遥的Q Q。

辛凉：“……我能问一句为什么找我吗。”

“唔……”

“因为，因为付遥学姐看上去冷冷的，很不好接近的样子……”为首的小姑娘攥着笔杆在空中比划，眼睛亮亮的，神情可爱得很，“但是学姐你好像就会温柔一点呀，而且还和付学姐关系好。”

辛凉当时就在想，付遥这孩子装得还挺成功，内心其实都慌得一批手足无措了，还能让别人一个两个都觉得只是“不好接近”。

她这么好笑地想着，素白清秀的脸上却半点没露笑意。女孩习惯性地推了推黑框眼镜，对满含期待的小姑娘们歉然颔首，礼貌道：“抱歉，各位，虽然我和付遥是很好的朋友，但我想我并没有这个权力，不经她同意地透露她的联系方式。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特意用了较正式的措辞和语气，是很真诚地在和学妹们讲道理希望她们理解。甚至为了减少可能存在的后续麻烦，她表达了两次歉意，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地方。

接连两次的直接拒绝，小姑娘们难免目露失望。有位女孩忍不住抗议道：“那你回头跟她打个招呼，这会儿就先……”

话未说完，她被同伴轻轻拉了拉，自己也意识到不妥，声气渐渐弱下了：“……不好意思。”

为首的女孩抱歉地笑了一下：“你说得对……那好吧。还是要谢谢学姐。”

辛凉回以微笑：“也谢谢你的理解。”

小姑娘们互相拉扯着，颇为遗憾地离开了。辛凉恢复了一脸的面无表情，目送她们离开时，心想她们还挺可爱的。

单纯得很，看见好看的人便心生喜爱，结着伴叽叽喳喳地跑来要联系方式，要不到也不生气，走得利落又礼貌，是一些可爱的女孩子。

走了两步，她又忍不住想，冯舒羽之前来要付遥的Q Q，这会儿又来群小姑娘想要付遥的Q Q，这届新高一的审美还挺统一。

最近事情似乎有点多，还桩桩件件和付遥有关。

……

有了这个预想，晚自习课间辛凉看见付遥那个高马尾队长在外面晃来晃去的时候，心里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眼见女孩的高马尾消失在窗边，辛凉抽了两张纸起身去了趟厕所，洗手洗脸时顺便把眼镜也洗了洗，甩着水珠走出来。

“同学你好！”

辛凉诧异抬眼，一滴水恰好从她额角滑下，濡进了睫毛，她眨眨眼，抬手去揉。

模糊的余光瞥见身前站着的人从裤兜里掏了张面纸递过来。辛凉道谢接过，手上还抓着眼镜，便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

她擦干净水珠，戴上眼镜，看清递纸的人是方才的高马尾女孩，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付遥不是不在班里吗？

“付遥排练去了，第一节自习一下就走，急的话可以去舞蹈教室找她。”

说罢，她同对面女孩对视片刻，补充道：“……或者，我可以替你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