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周筠按下心慌,站起身问道。
小丫头气还未顺,大喘着气,身上的落了一层雪也未来得及拂去:“荔姑娘前两日染了风寒,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请了郎中过来瞧,开了几副药,喝了也不见好,入夜用晚膳的时候将吃进去的全吐了,身上烫得厉害,请了郎中来……”
说到这,她的情绪激动了些:“郎中说,姑娘是急症,盛京城里的郎中怕都是没法子,得去请太医来。可太师今日留朝,宫门已下钥,李夫人让奴婢过来同公子说一声,能否进宫请了太医来。”
小丫头话音未落,周筠已经先一步抓了大氅推门出去了。
“让人去宫门口候着,等父亲出宫,再备一匹马,要快。”她一边走一边吩咐兰生道。
“月容,你去后院瞧瞧,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是。”话音未落,两个人都转身跑起来了。
周筠到门口,兰生已经将马匹都备好了,将手上的斗笠递到周筠的手边。周筠戴上斗笠,翻身上马。兰生的动作很快,紧跟在周筠身后。
夜深雪重,街上冷清,马蹄声踏雪而过,最终勒停在卫尉卿府前。周筠翻身下马,掀开斗笠,径直同门前守卫道:“太师府周筠,求见陆大人,还望通传一声。”
周筠到盛京没多久,陆府的人虽听说过,却没见过,还未等他们质疑,一阵寒风,抬眼过去,一块玉牌已经到眼前了。
“将这个一同拿进去,大人看了,自会明白。”周筠说话声音不重,却满是压迫。加上一身暗金锦缎,白狐大氅,长身玉立,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守卫不敢迟疑,其中一人开了门转身跑进去。
兰生在周筠身后站着,看着她的背影。快速,果决,从容不迫,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有了决断。
风雪交加,吹起她大氅上的白狐毛,左右摆动着,愈显得清冷无双。
片刻之后,府门打开了,出来一个类似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见周筠,先是躬身一礼:“周公子请。”
周筠微微颔首,抬步进去,跟着管家还未走两步,便听见前头嘈杂的声音响起。
“少虞,深夜来访,可是找本公子?”陆时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下就走到跟前了。身上大氅未披,一身青灰鹿纹束腰宽袖,鎏金带钩,绣金黑靴上沾满了雪屑。
“我找陆大人急事。”周筠看了陆时化,淡淡然开口。
陆时化佯装捂住心口:“行,你去吧,不必管我。”
周筠见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接着匆匆跟上管家的步伐。
“公子请。”到一间屋前,管家停了脚步,周筠会意,掀开毡帘进去。陆怀仁已经坐着了,身上只披着大氅,发也散着。
陆时化同陆怀仁长得其实是很像的,只不过,陆怀仁明显比陆时化沉稳许多,也不知道陆时化那性子是随了谁的。
“事出从急,陆大人,我就长话短说了。”周筠开门见山,将事情同陆怀仁复述了一遍。
“周公子来找我做什么,我这可不是太医院。”陆怀仁悠悠开口,抬眼看向周筠。
“宫门已下钥,我进不了宫,但大人定有法子能将消息递进去。”
“本官,为何要帮你?”陆怀仁看着周筠年轻略显稚嫩的面孔,玩味地开口。
“陆大人,这并非难事,还望陆大人看在我父亲的薄面上,高抬贵手。”周筠这话,将自己同周潇压得低,但实际上,话里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她没什么权势,周潇不同。若是陆怀仁识相,便是周潇欠下一个人情,日后少不了帮衬。可若是不帮,周潇自然也有手段折腾他。
陆怀仁闻言,神色一怔,变了语气:“周公子言重了,本官这就着人去办。”
“多谢陆大人。”周筠站起身,明明是求人,却没有半分求人的姿态,站起身躬身作揖,拨开大氅转身离去。
陆时化送周筠出门:“既然你府上有事,今日便不多留了,改日若是得空,再来我府上玩儿啊。”
“嗯。”周筠应声,转而翻身上马,正准备离开,陆时化抬手扔了个东西。
周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温热软乎的,是一个酒囊,里头还装着酒。周筠掂着酒囊,看向陆时化。
“刚温好的酒,天冷,喝两口暖些。”陆时化挑了挑眉,露出一抹笑来。廊下烛火昏暗,陆时化那一口牙花却格外晃眼。
“多谢。”周筠摇了摇酒囊,驾马而去。
回府的时候,派去宫门口候着的人已经在府门前候着了。
“公子,太师已知晓,太医已经在路上了。”
“好。”周筠一边应声,一边往后院去。
“劳烦通传一声。”
后院很热闹,来来往往的婢子,端水送药,屋里传来周荔的啼哭,大抵是哭得久了,声音断断续续的。
“公子请。”通传的丫头出来,为周筠掀开毡帘。
周筠入室,满屋子的药味扑鼻而来,周筠并未进去,而是在外间停下了脚步,毕竟,于李清鸢而言,他是外男。
“姨娘不必太忧心,太医已在路上。”
“多谢。”李清鸢的声音有些沙哑,透出些许疲惫。
话音才落,便有小厮带着太医进门。
“快。”周筠都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忙叫人引进去。
片刻之后,珠帘之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让人备些热水来,滚烫的。”
热水端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混着乌黑的血被端出来,周荔的啼哭声明显清亮起来了。
听见周荔的哭声,周筠松了一口气,接着帘内声音响起:“小姐已经缓过来了,过一会儿将药服下,连服半月,便会好了。”
“谢太医。”话音落,珠帘叮当,周筠抬眼,内室出来一位身穿深绿色官服的男子,周筠讶异的是,看着年岁倒是不大。
“周公子,下官季宴礼。”
“季太医。”
周筠一怔,躬身时探究地瞥了他一眼,颔首道谢。人是周潇派来的,知道他也不奇怪。
送走季宴礼,待周荔服了药,已经夜深了。周筠正要离开时,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少虞。”
回过头,李清鸢站在廊下,神色看着比平日憔悴了好些。
“姨娘,是不是荔儿?”周筠担心周荔又出什么事了。
李清鸢摇摇头:“今日多亏你了。”
“姨娘客气了,荔儿是我的妹妹,应该的。”
此话一出,李清鸢的神色明显变了,接着露出一抹舒意的笑来:“夜深奔忙,饿不饿?我让小厨房弄些点心来。”
“不必了,多谢姨娘,那我先回去了。”
“好,慢走,待荔儿好了我带着她去雾凇苑道谢。”
“嗯。”
——
宫中岁首宴,除周潇、周筠、秦妙云外,其他人其实都没资格去。
周荔病了,秦妙云也在前一天称病不去。
秦妙云向来不待见她,不去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便只剩下周潇和周筠了。狭小的轿厢内,周筠有些不适应。
“前两日的事,你做得很好。”周潇不经意地开口。
周筠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周潇说的是什么。
“少虞只是做了该做的。”
宫里的宴,比上回柳慈的生辰人可多多了。来来往往,见到周潇无不躬身施礼,只是目光,大多都落在周筠身上。这个时候,周潇便会不经意介绍道:“这是犬子。”
话音未落,对面恭维的声音先一步传过来。
一句两句还好,听得多了,也厌烦。到位子上短短一段路,竟也走了小半个时辰。
到大殿中,一眼就瞧见了柳慈,他今日穿得倒是打眼,银丝云纹锦袍,金镶白玉腰带,衣襟与袖口,皆以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周筠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也落在周筠身上。
“陛下驾到。”
才落座不久,太监尖锐的声音打破嘈杂,原本喧闹的大殿顷刻间安静下来,众人有序地退至两边,齐齐跪下。在场的人,无论公子王孙,高官权贵,皆向权力至高位,俯首称臣。
一阵纷乱的脚步后,才听见一个略浑厚的声音响起:“众爱卿平身。”
周筠微微抬眼,谢呈的相貌,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明明正值壮年,可看着,却有一丝倦容。
“谢陛下。”众人应声而起,酒过三巡,就听见谢呈道,“周潇,听说你又得了个儿子?”
语气戏谑,这普天之下,能这样同周潇说话的,除了谢呈,也没旁人了。
周潇朝着周筠使了个眼色,周筠跟着周潇起身,躬身作揖回话:“回陛下,都是坊间的传言,少虞本就是微臣之子,只不过同子舜八字相冲,这才隐瞒了身世,送往儒州。未曾想子舜福薄,还是走了。”
谢呈听了这话,倒是未应声,只看向周筠:“抬起头来。”
声音虽轻但冷沉,周筠不自觉地抬起头,却垂着眼帘,曾琴曾同她说过,面见天子,是不可以直视的,以示敬畏。
“你这儿子,模样倒是漂亮得很。”
“谢陛下夸赞。”周筠应声。
“叫什么名字?”
“周筠。”
“哪个yun?”
“婵娟不失筠粉态,萧飒尽得风烟情。”
“好好好。”谢呈闻言,忽而笑出声来,“不愧是太师的儿子,即便养在外头,才情也是一等一的。”
“陛下。”待谢呈话音落,有人出声唤道。
谢呈看向声音的来源,淡淡道:“说。”
“微臣听闻这周公子不仅才情出众,剑术更是了得。今日岁首,不如让周公子舞上一剑,让我等开开眼。”
“一个人舞剑,怕是没什么意思,要对剑才有意思。”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紧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