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会所,沈映蓊随手拦下出租车,上了车,她还在神游,在司机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按照手机里收到的消息报出一个地址。
期间,她接到无数个电话和消息,但一个都不想接也不想看,于是选择了关机。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一处别墅区停下。
这栋别墅沈映蓊并不陌生,曾经因为沈家的聚会她也来过几次。
只是推开门的瞬间,她看到满目琳琅结彩的内设装潢,硕大的生日祝福字样气球在天花板悬滞,无数个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在此庆祝,沈灵均手里握着香槟冲他朋友喷洒,在一群人的尖叫和乱舞中,他咧开嘴,冲着沈映蓊张狂笑道:“主角终于到场了。”
沈映蓊压着心里源源不断的反胃,站在门口,冷着脸道:“如果你不想谈的话那我现在就走。”
沈灵均嗤笑一声,聊赖地抹掉脸上的泡沫,转身上了二楼。
沈映蓊这才进屋,她目不斜视地穿过那群年轻人。
二楼的会客厅里只留下沈灵均和他身旁一直跟随的私人助理,对方有些面生,但沈映蓊猜到先前给她发送文件的人大约就是面前这人。
而此时,沈灵均坐在她对面,摆弄着手机,一段对话录音流出。
沈映蓊听着那道熟悉的嗓音,下颌一点点绷紧,她在他面前坐下:“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他当傻子?伪造这份录音需要花多少力气?”
这份录音很清晰很完整,假如闻郁不是傻子,那么就不会让这么一份录音流出来,更何况,他不仅不是傻子,这这些人的口中,还是极有心机的存在。
沈灵均也不指望她能信,能离间成功已经圆满达成了这份录音的使命,面对她的诘问,他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羞愧尴尬,“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怎么,难道阿姐不觉得合理吗?”
沈映蓊沉默。
沈灵均:“说起来,我这位姐夫啊,是真够狠毒的,不说怎么把黑的洗成白的,心思还挺缜密,你说要是那对姓丁的夫妇是个有点骨气的主儿,或者村里那个瞎子反水,郑家的背水一战反咬成功,如今要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人网暴的,会是谁?是你师姐啊。”
他身后的助理适时将手里的资料递给沈映蓊,对外所有涉及到黎氏香馆的媒体报道官方代表人都是黎绛真,就连官网主页的地址和联系方式都换成和南漾街旧地址无关的另外一个,像是彻底的改头换面一样。
沈映蓊也终于明白了将黎氏香馆交还给黎绛真这一步的作用。
就算是事情真的兜不住了,脏水也泼不到半分在她身上。
他斩断了她和黎家的关联,又重新立了个靶子。
他为她罗织了一条只有未来没有过去的康庄大道。
这手法和沈家何其相似。
沈映蓊缓慢地将那一叠资料放在桌上,声调有种失真的平静,轻到极点:“我来不是为了听你怎么诋毁他的,我只是想跟你说,你针对他只是因为我,是我牵连他,你有什么不满的就朝我来,跟他没什么关系。”
沈灵均笑笑,态度轻蔑又不屑。
沈映蓊没被他吓唬道:“但凡你们还有别的手段,都不会用造假这么低劣的方法不是吗?”
“我是我,沈家是沈家,我确实对他的A&S没什么兴趣,但不代表别人不这么想。”沈灵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难道你还幻想着这件事能轻轻揭过?就算你愿意这么想,但不代表他也是。”
可是沈映蓊已经站起了身,她确定了心里想的那件事后,便没了和他周旋的想法,起身就要走。
“……还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姐你还是毫无长进,永远都是那个掩耳盗铃的人。”
沈映蓊脚步顿住,声音冷而倦:“我要怎么长进,我该怎么长进,像个疯子一样大骂你们这些人的无耻吗?”
沈灵均一愣。
“然后你们就会跳出来跟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沈映蓊闭了闭眼,像是自嘲,“所以不管怎么样,我才是有罪的那一个,你们,多清白无辜。”
留在原地的沈灵均顿了好几秒,才跟上她下楼的脚步。
楼下一群年轻人已经玩得快疯了,重金属的摇滚乐震耳欲聋,像是要将大理石地板都震碎。沈映蓊挤在人群中勉强找出一条路,但还是不时有人挤撞着她。
直到一整个托盘都被撞掉在地上,高脚杯碎了一地,那男生才惊慌失措转过身来,冲着她不断道歉。
然而沈映蓊视线在接触到对方时,忽地愣住。
单薄挺拔的身形,白净的衬衫,额前柔软的黑色碎发,还有他脸上遮住大半的舞会面具。
像是着魔了一样,沈映蓊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盯着对方,缓缓地,伸出了手。
那人缩着肩膀不敢动。
在她即将触碰到对方脸上的面具,就快要摘下来时,身后台阶上,沈灵均冷寂的声音响起——
“阿姐,不过是个侍应生而已,你想看什么。”
你想看什么。这句话在她脑海里盘旋自问。
沈映蓊失神,视线也失焦。
脚下的玻璃碎片,混合着浓烈的酒水味道,反光一般,将她记忆中快要浮现的画面晃得一片白昼。
……
第二天下午,咖啡馆内。
“星岛的这个项目是和文旅部门的合作。”
“你不知道,在星岛项目公开招募初期,黎氏香馆就已经在他们合作对象的考察名单了,这是调研后的综合判定结果,但最主要的还是宁大的一位退休老教授曾经替你向相关部门写过推荐信。”
沈映蓊终于回神,那位老教授应该就是李同音老先生,原来当时不光是鼓励她,私底下竟然也为她费了这么多心。她心中微感酸涩,愧疚之余,对老人家又多了几分感激。
“本来那份名单都到高层拍板了,但关键时候,黎氏被闻总刷下来。”桃子眉头拧紧,面有忿忿,平复了好几下才说出口。
但当时就是闻郁刷的她。
所以现在得知其中的弯弯绕绕,沈映蓊竟然觉得还能接受。
可即便是这样,沈映蓊还是缓了口气,才镇定说:“你继续说。”
桃子心疼地看着沈映蓊,“他提议了另一个人来替代你的位置,那个人就是拾香工作室的黎绛真,你师姐。”
所以当初在沈映蓊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桃子会感到震惊诧异。
这两人竟然是师姐妹。
桃子说完,面前的女人没有半点反应,安静得有些反常。
“是吗?”沈映蓊慢半拍,开口时表情淡淡,“但也还好。其实上次我带着简历去面试那会儿就被他刷掉了,虽然是个乌龙,但是他也没有想过要隐瞒这件事,所以这件事是有点让我诧异,但不算什么。”
桃子叹了口气:“可是我还听说,闻总之前在接触的一个项目和沈家有关系……诶这个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可是我看他好像确实对你有点热络,而且转变的时间点刚好也是在这个消息传出来前后……”
沈映蓊面不改色:“那也没什么,商场上本来就是利益交换,沈家假如选择了他,不一定就是因为我的关系,闻郁有这个实力。”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为闻郁解释,每一句质疑都有她的答案。
桃子看着她这幅模样,憋了半天,才提着胆子,小心翼翼开口:“你是不是……”
沈映蓊平静道:“是不是喜欢他。”
桃子没敢问出口的话被她直截了当说出来,吓得差点被口水呛到。
沈映蓊低头思忖:“我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
桃子:“……”
沈映蓊:“我之前和你说的,认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那个朋友就是闻郁。”
桃子心里默默,看出来了。
“可能是吧,如果按照书里写的情况来对照的话,那我应该是喜欢他。”她把桃子推荐的那几本有用没用的书都看完了。
可是她没法按图索骥,文字上的东西和她的心始终隔着距离。
“迷恋、眩晕、爱欲……”她能读懂,却无法理解。
桃子表情忧虑。
沈映蓊却笑了笑,“可是我觉得爱情不是那些东西,至少,它没法定义我的感情。”
其实在来见桃子之前,她就已经见过姜果和孟凝。
现实就是这么戏剧,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和她相处,不曾表露半分现实的残酷。
在此之后,真相便如同退潮后露出的礁石,看得她触目惊心。
孟凝和她道歉,说关于黎绛真的事,她没想过会让她放弃经营许久的产业,说季苒婷她们的事,说大家也是真心想要和她重归于好。
在此之前,姜果也和她道歉,说曾经给严陶设套那件事,是郑文浩的指使,她一直想和她道歉,后来因为那件事也搞得工作都丢了,是孟凝把她签回来的,然而知道了这件事后,也是第一时间想要带着自己去找沈映蓊,想要给她一个交代。
几乎是在一瞬间,闻郁便从光明磊落变成城府极深、唯利是图。
曾经大家都说他是一个极好极难得的人,而如今却纷纷让她站队对立一方。
她该怎么选?
眼见为实,可让她看到的,都只是别人想让她看到的,所以她凡事只问因果,问己心。
从咖啡馆出来,沈映蓊说自己还要去另一个地方,桃子见她一早上都精神状态不好,分开前,她难受地抱了抱她。
“我还要跟你坦白件事,其实我早就知道当时是谁往公司身上泼脏水,在我来得及阻止那些事发生之前,但最后我还是眼睁睁看着你不得不放弃如今我手头上的项目。”
所以她也没资格骂那群人,因为她们干的事没有区别,都一样,在友谊和利益摇摆的两端,都选择了自己,一样自私利己虚伪至极。
沈映蓊听着桃子的话开始出神,她机械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像是给她安慰,可她自己内心也是一片空洞茫然。
她看着桃子忽然变得急切的表情,嘴巴张张合合不断地说着什么。
那些话语如同水滴一样融入她的意识里,化成混沌一片,她安静地听着。
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上车前,沈映蓊又回头看了桃子一眼,看清对方脸上的愧疚时,她诧异不解,但最终还是笑着朝她说:“没事的。”
第四个人,她去见了都市晚报的刘记。
从昨天对沈灵均的试探中发现他对锦旗的事半分未提及,沈映蓊便确定了另有其人。
一开始她追问周霄当时追出去的结果如何,然而对方只是装死,在她说出自己要去找黎绛真时,周霄才逼急了一样,终于给出她寄锦旗人的身份。
和她猜想的大差不差,愿意追究这件事的结果,又能从已经肃清的相关报道中得到一手消息,有动机有条件的,正是当年负责报道这件事的记者。
只是她约见对面的结果并不太好。
对方只给了她几分钟的谈话时间。
办公大楼里。
“我承认当年确实是报道有偏差,给了丁燕红机会捞了一笔,这人的流产是他们先前就有了引产的打算,阴差阳错算在黎祖愚头上,这就是我寄锦旗的主要原因。”
“你问我那面锦旗还有别的意思?对,你当做道歉也行,当做嘲讽也行,毕竟在李阜鸣这件事上,你师父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让一个藏在镇上十几年,不接受一切物质补偿的人,在今天面对别人对他的诬陷和质疑时忍气吞声当一个哑巴,我只能说,沈小姐背后的人有手段,也够冷血。”
沈映蓊直到走出那栋大楼,脑子都还在发晕。
然而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对方给了她一个模糊的地址。
江余思水镇。
她隐约记起,那是在她年少时,师父曾经多次带她往返的地方,而要见的人李阜鸣,就是那起事故中,因听信虚假药效导致病情延误最终致盲的受害者。
她要去找到他,完成一些事……
就在这时,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她昏昏沉沉地接通,过了几秒对面才有些紧张拘谨地开口:“你好,前几天我收到一个你寄来的包裹。”
包裹?想了半天,沈映蓊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寄了一件衣服,但那是给闻郁的外婆,她填的地址一直都是给她寄快递来的那个联系方式,难道是自己搞错了?可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地址。
此时的她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