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的心情也只放松了一刻。
因为,很快他们就发现,“望海潮”的速度不对劲,不是太慢,相反正是太快。
完全控制不了。
如同一条疯掉的猛兽,在山谷里乱窜。要不是孩子们扒着栏杆,几乎要被甩出船去。
可留在船上,也不见得安全多少。
因为虎头峡最是惊险,高低落差太大,小船而被水流带起,冲至高空,惊险万分,连呼吸都为之停顿。下一秒又沉重极速地落下。
砸在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浪花。或碰撞在暗礁上,发出闷重的响声。
船身跌落,仍是跌落往更深,更急的流水中跌落,在于触底的瞬间,顺着惯性往上攀爬,直至又一次离开水面,甩向高空。
如此反复循环,“望海潮”逐渐被破坏。
黑剑和白剑的指针摇晃个不停,出现了崩裂的痕迹,更无法正常地修正方向。
阿鲲拿着船桨,插入两块巨石之中,想要将船紧急地停下来。
但所争取的只有一瞬的时间。
全身仍不受控制的往前冲去,终于折断了阻挠的船桨,向后一砸,连带着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的阿鲲,也受了重创,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阿鲲大叔!”李良玉想要走上前查看他的情况,但是又一次高抛低落要来了,孩子身形的她,便只能抓住栏杆。
好在船这一次飞起的高度有些倾斜,把夹板上的阿鲲大叔滑到船舱里去了,又是和其他东西撞在一起乒里乓啷的声音。
又急速地下落,把阿鲲大叔给冲到了船头最前面,幸得有李良玉将他抱住,没让他飞出去。
又在她的阵阵呼唤中,悠悠转醒,抓紧了栏杆,将两人的性命都保全了下来。
灾难却远没有结束。
一次又一次的撞击,无数次水浪的冲刷,每个人的体力都在经历着巨大的消耗,体温一寸一寸地下降,神态和精神一同疲惫下去,一直便开始软弱。
因为他们都感觉得出,“望海潮”这艘船所能承受的撞击很快要达到极限。
船身四分五裂时,也就是他们殒命之际。每个人都有心灰意冷,垂头丧气。
不是已经从茫茫白雾里逃出来了吗?
为什么一切还没有恢复如初?
吕际中师兄凝重着脸,不知观察了多少次,确认了多少次,才跟所有的同学们说出这个结论:
“不是望海潮坏了,是我们的船底有东西,水里的那团白雾还在跟着我们……”
作出了巨大牺牲的王弗,不解地问道:“可是我们不是把所有的法宝都扔出去了吗?难道还不够吗?”
李良玉这时也明白过来,“因为我们这艘船就是最后一件灵器,他们还想要这个。”
这怪物也太贪得无厌了吧。
如此想法,不约而同出现于每个人的心中。
但更关键的是,如果怪物还想要望海潮,他们该怎么办?
法宝可以扔,因为扔了他们依然能够坐船离开。可要是连船都扔了,且不说他们怎么去太华剑派。就算他们真的下了水,那怪物难道就肯放过他们不成?
坐在船上,还抵不过它的速度,难道留在水中,就能与它对抗吗?
众人正心中纠结,迟疑不定。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清亮的剑鸣。
所有人抬头看去,那是一道雪白的亮光,亮光上站着一抹雪白的身影。
吕际中不敢置信,面露喜色:“御剑飞行!那是太华剑派的弟子!我们有救了。”
在场学生皆是从一种麻木迟钝的情绪中,慢慢领会了意,思转变为无与伦比的狂喜。
他们都听说,太华剑派,天下第一。
从来没有见到过所谓的太华弟子长什么样。如今在此危难之时,看到有太华弟子御剑而来,见光凛凛,身姿飘然,就好像看见了神仙一样。
钦佩难当,崇敬莫名,只觉得自脚底一直涌到眼睛的希望,要流出眼泪来。
来人挺拔秀丽的身姿映着群山和天日,声音也好像是从天边传来,庄重威严宛如神谕。
“等我一声令下,你们立即弃船入水!入水后尽量分散,我等自会护你们周全!”
女子声音清冷悦耳,但却十分镇定确信,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遵从,且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好!”船上的人都朗朗地答道,颓靡的精神也振奋不少,全神贯注地望着天上的人啊,只等她一声令下。
于是船再一次跌入低谷之时。
白衣女子喊下了“跳”这个字。
大家便不再犹豫,纷纷下了水。有几个不识水性的,也提前打了招呼,落水后扑通了了几声,就得到了他人的招拂,把他捞了起来,扶在预先准备好的木板上休息。
失去了所有船客的“望海潮”仍向前方飞行,如一只展翅高飞的小鸟。
一直在暗处盯着这只小鸟的猎物,那灰蒙蒙的一团白雾,也从水里窜了出来,幻化成一只大口,想要吞并这一艘大船。
天上的白衣女子,便停于空中,调动脚下灵剑,在天上划了几个回合,然后找准时机,笔直地刺向那一团粘稠的灰雾。
剩下的学生只看到一道绚丽白光,如流星般划过。顿时雾气一滞,然后从雾中传来了千声万声,痛苦的嘶吼声,完全杂糅在一起,那些痛苦的人脸,也纷纷地挤动闪现。
然后于一瞬间终于完全破碎。
一丝一缕的黑气各自逃散,又被千万道剑光抹杀,消失与无形。
最后只剩下一团大雨,完全散开来。
酣畅淋漓地落下。
战斗竟然这样如此迅速地,痛痛快快地结束了。
不由看得下面的人目瞪口呆,这就是太华剑派的弟子吗?在他们看来根本无法对付,绝难战胜的怪物,在她手上却如此轻易地被消灭了。
一旁“望海潮”撞在石礁上的声音,也没有他们心中所受的震撼之大。
天上的女子,在战斗之余还不忘,手指微动,结了一个防御符阵,保护“望海潮”受到更严重的损伤。
这便是他们没有看到的了。
做完这一切事情。
女子把剑插回背上,轻轻落点于水中一块巨石,把落水的人全部都救了上来。
众人这才看清清她的模样,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清丽绝俗,眉目如画,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英气。再加上午后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真如九天仙子下凡尘。
“多谢太华剑派的仙长相救。”
所有人说这话都是真心实意,就算是平日里桀骜不驯的王弗,此时看着这位太华剑派的仙女姐姐也是双眼放光。
这大概就是她娘亲,一定要让她入太华剑派的原因吧。她也想成为这样闪闪发光,受人尊敬的人。
而崔选、文崇明这一些年轻气盛的男孩,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美女天仙啊,也看呆了眼,看红了脸,心如小鹿乱撞。
吕际中也对这个外貌较他年长几岁的师姐,生出无限好感。只是不敢亵渎,恭敬地答话:详细地说明了,他们是从宋国太微书院而来,意外在虎头峡遇险的一切经过。
王弗心不在焉地听他说着,一摸怀中才发现,原本放在那的莲花胭脂盒,本来要送给宋莲师兄的,他姐姐微雨真人的遗物,已经不见了。大概是于落水时,手忙脚乱中遗失了。
又想起太后赏赐的琉璃宝灯,也被她这个败家女,为求自保一同扔进水里了,不由气愤落泪。
忍不住插嘴道,“仙长,我们掉在水里的东西还有机会找得回吗?”
白衣女子正色道:“不必叫我仙长,我只是太华剑派一名普通的行走弟子而已,你们既然是来参加仙缘大会的,日后有可能成为我的师弟师妹,我姓齐,名芷柔,你们叫我齐师姐,或者芷柔师姐都可以。”
大家听着心中惊愕,哪敢这么造次。首先他们都知道太华剑派的行走弟子,几乎就是最优秀的内门弟子组成,其次她姓齐,在大齐国内姓齐,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姓氏啊,大概率与皇族中人有关。
对她的态度变更加恭敬。
齐芷柔不是不知道他们在猜测什么,但也懒得去解释了。只是回答那个一脸贵气模样的女孩问题:
“虎头峡最是险峻,十来天前,有一艘从齐国开往朱雀的大船,在此倾覆,百余人全部葬身水里,无一幸还。我担心死难者过多,怨气难散,会形成水中恶灵,因而在此巡逻数日,直到你们出现,才验证此事。”
耐心解释完这一切,她又说:“虽然今天我斩杀了其中一只恶灵,但现在这个地方还是很危险,建议你们短期之内还是放弃寻找失物的念头。
我也会将此事禀报太华,联合其他弟子惩治此地恶灵,或需要一年半载,才能完全解决此事。如果过程中意外发现你们的失物,自会通知你们领会,但水流湍急,妖物众多,你们也不要抱过高的期望。”
王弗自然是失望,闷闷不乐地坐着,便不再说话。
吕际中心中忐忑不安,急忙把他们为求自保,将许多宝物抛下水,以分散恶灵注意力,争取逃跑机会,这些事全部说了出来。
“实在抱歉,那些法宝被恶灵所夺,大概会助长他们的修行,到时候要对付他们,怕是更加艰难!”
齐芷柔虽然听后紧皱眉头,但还是宽慰他们道:“这也是为求自保不得已的下策,你们无须介怀,太华剑派弟子众多,此事处理起来虽然麻烦些,但总归还是能应付的,你们只需要安心准备仙缘大会即可。”
说着,便要着手为他们修理破损的“望海潮”。
惟有李良玉又追问了几句,“那些死难者,都是无辜遇难,怎么就会变成恶灵了呢?”
她不理解的问题,在齐芷柔心里却非常简单,很自然而然地答道:“他们忽逢大难,心中惊恐,又意外死去,心中不甘,这些黑暗的情绪,聚集在一起,很容易吸引天地生灵,混合而成邪物。”
眼前似乎好像真的浮现,船上可怜的普通人,面对天灾大难,束手无策的无助画面,只能在恐惧悲愤憋屈中死去。
李良玉想象死去的渔村村民,是不是也会变成如此恶灵,心中分外难过。
不由感叹:“他们真可怜。”
齐芷柔见她有慈悲心,便多安慰了她几句,“人死去之后,灵魄虽然不至于马上消散,但一旦被恶灵所融,便会忘记前程过往,也不再是他们自身了。所以就是算诛杀恶灵,你心里也不应该有过多的愧疚。”
“……一旦变成恶灵,就永远不会想起自己的前程过往吗?”
齐芷柔沉吟片刻,“玉箓上是这样记载的,但也不排除例外。只能说人死之前,情绪是最为浓重的,最容易残留在灵魄中,但也最容易扭曲。”
她为李良玉举了个例子。
“可能在这些死难者中,有些人死之前是最不舍自己的孩子,但他们作为恶灵归来,对孩子的不舍,对生的留恋,便全部扭曲为对法宝灵器的追求了。此时就算他们的孩子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恐怕也难以辨认。”
这场讨论,最终都没有结果,齐芷柔对着这个善良的孩子道:“你所关心的这些事情,以后就在你的修行中去验证吧。如果你能通过仙缘大会,我会很乐意听你叫我一声齐师姐的。”
李良玉点点头,再次感谢了她的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