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着“望海潮”,离开宋国首都即墨,已有三四日的时间。这一路上,李良玉看够宋国的秀丽山川,心境也愈发开阔。
她早上就起来修行,吸收天地灵气入体,速度竟然也不比在福泽深厚的太微书院慢。
吕师兄告诉她,这是可能是因为王弗放置了琉璃宝灯的缘故,这艘小船自成了一个小型的聚灵结界,对于修行者极为便利。
如此,李良玉还得感谢王弗。
正这样想着,清晨之中,忽然传来清脆喧闹的鸟叫声,一睁开眼,葱葱郁郁的山林之景,又一次扑入眼前来,总是常看常新。
李良玉心有所动,便停止修行,静看山水。
看的时间久了,自然有所感悟,身心和周围灵气融合得更加恰当。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春意景象,心中随之坦荡。一呼一吸间,竟然也能感觉到群峰的起伏,沉寂的万山也在呼吸。
峰之笔墨,树之苍翠,水之荡漾,天之深邃,乃是本色。
万物流转法则,唯自然耳。
有此顿悟的一刻,李良玉从怀中掏出那本蓝皮的《太一虚无自然本起经》。这是初次见面时道士哥哥送她的礼物。
她当时推脱着不要,说自己不认识字,他却说总有一天她会认识的,到时候再看就行了。
他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如今,她果然认识了字,并慢慢理解了书中的道理,走向了修行之路。
抚摸着书上的墨痕。
想象着道士哥哥也曾经将此书一遍一遍地翻阅,手指和目光皆在上面停留。
柳师叔说,世界万物之生灵,气息各有不同,也不会随意消散,照这个道理,上面应该还残留些许道士哥哥的气息。
这时,船舱忽然传来男男女女的争执声。李良玉把书收好,寻声找去,才发现是以王弗为首的书院弟子,在为难阿鲲大叔,他们吃厌了干粮,烤鱼,水煮鱼,鱼片汤来来回回吃也吃遍了。
面对日复一日的早餐,来了火气,直接推到了一边,摆起了脸色。
阿鲲没有办法,点头哈腰地道着歉,全身透露着局促不安。
吕思衍就站在他身后,同样面露难色。他怎么会不知道,大家实际上针对的是他这个带队人。
便挥手让准备早餐的阿鲲下去了,自己来应付这些孩子。
“去太华的路道阻且长,我们都应该忍耐着些。”
可王弗并没有被他这样的话劝服,目光灼灼道:“我不想忍耐。”
“那你们想怎么样?”
“我们想去镇上,在客栈住一晚,而不是在摇摇晃晃的床上睡觉,再饱餐一顿,添置一些糕点回来。”
吕思衍皱起眉头,他已经参加过两次仙缘大会,每一次同去的,虽也有贵族学生,但大多都忍耐了下来。但眼前这些孩子气焰嚣张,完全没有定性,哪里像是能进太华的好苗子。
他拿出地图,耐心解释道:“我们现在出发不久,到达下一个大城市,还需要五天的行程,你们且在忍耐一些时日。”
王弗大为不悦,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你还要我们等五天?”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吕师兄真是迂腐极了。
“沿途没有城市,难道我们改变方向,就不能去找城市吗?”
吕思衍一脸肃然,并不同意:“这会严重耽误我们的行程。”
这话更是无稽之谈:“距离仙缘大会明明还有大半个月,我们就算耽误一两天,难道就耽误不起吗?”
吕思衍还想争辩些什么,瞬间又觉得有些无力:“……早点去太华,可以熟悉一下考试环境,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就不要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费工夫了吧。”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无足轻重,要是吕师兄和我们想法不同,我们就分开行动吧。”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身为队伍中的年长者,怎么可能对这群孩子做事不理呢?但他们就是要去找城镇,他也无可奈何。
像文崇明邓半夏这样听话的孩子,只是随着大流走,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见。崔选虽然在孩子们心中很有威望,但他也在船上呆烦了,因而站在了王弗这一边:
“我们就是想下船走走,能找到吃的最好,再不济下去走走,转换一下心情。不然成天待在船上,我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两方人马争执谈判,最后事情定下来。由哑巴阿鲲看船,他们当日下船,不管能不能找得到落脚吃饭的城镇,最晚次日黄昏前回来。
李良玉全程置身事外,等她知晓这一消息时一切已经决定好了。她对所谓的休息和美食没有兴趣,本想留下来和阿鲲大叔待在一起,但王弗借口到时候买东西,需要有人提,把她给叫走了。
她便被迫跟着大部队走。
这大概就是群体旅途的坏处,不能只考虑一个人的心情,而是要照顾大部分人的需要。
停好船,下了岸。
吕思衍师兄带着一大群孩子在荒野之中行走,孩子们总是对一切新鲜事物,有天然的好奇心和探索热情,甚至有几个孩子提议要在山里面打老虎吃。
但考虑到大家并不会处理生肉,也没有料理经验,也值得作罢。
只想着去大城市里好好吃一顿。
然而,由于孩子们性格散漫,拖拖拉拉,没有赶路的经验,直到天黑,他们都没有遇到城镇。
崔选等一众孩子,还以为是吕思衍指错了路,急得他晕头转向地解释,你在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方向没有错。
但大家都还是倦了。
周围的环境完全黑下去,似乎给人一种看不见前途的晦暗。
“走不动了……”“要不回去吧,继续吃鱼……”“天都黑了还怎么走啊。”
此起彼伏的埋怨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学生中最胆小怕事的女孩邓半夏,却伸手点燃了光,惹得大家都向她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有点怕黑。”
前一秒还垂头丧气的众人,忽然发现了这个好玩的游戏似的,都用手指点起灯来。
山谷里星光点点,孩子们就是地上会飞会跑的萤火虫。
吕师兄知道好玩是孩子们的天性,但还是极力阻止他们,“这可是你们好不容易修行来的灵力,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但大家还是要玩这种点灯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前行的路,以及每一张孩童们的笑脸。李良玉虽然没有跟着她们一起玩闹,但是他们之间那种简单的快乐,还是感染了她。
让时隔多年之后,她仍能想起那天山谷里亮起光芒的景象。
其中一个爬上山坡的学生,在他们光芒之外又发现了一盏红灯。
立刻激动地转过头,对他们大喊:
“那里有光,应该是有户人家。”
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的学生们,顿时感觉脚上又涌起劲来。
就算不是一个城镇,他们也把那户人家当做他们探索路上一个成功的证明,便说说笑笑,飞奔似的跑去了。
只不过他们所到达的房屋,远比他们想象的破落,整个房子几乎由茅草搭成,再围一个简单的篱笆,圈住院子里的羊和鸡。
吕思衍上去敲了门,姿态摆的是十足十的彬彬有礼。
开门的是一个歪着嘴的男人,他听来人说是要借宿,但从没想过是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一大群孩子。
学生们也紧接着看到了这户人家的其他两个家庭成员,一个样子娟秀文静的女人。
一个比他们还要小上几岁的,扎着双髻的怯弱女孩,她躲在娘亲身后,只是望着在夜晚出现闪闪发光,身姿飘逸的众人。觉得他们既像是神仙,又像是山灵精怪幻化出来的奇灵,不由看痴了,看呆了。
学生们是另外一副呆样,院子里那只咩咩嗷叫的小羊,一下子吸引了他们所有人的注意。饥肠辘辘的他们,几乎是瞬间就流下了口水。
王弗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给了那个男主人。“这钱给你们,你们把院子里的那只羊杀了,给我们做一顿好菜吃。”
村里人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甚至摸了好一会儿沉甸甸的金子确认真假。
但好一会儿后,他们由于纠结一会儿,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还是拒绝了。
“这羊不能杀,你们要是饿了的话,我们再给你们准备其他的吃的。”
那丑面相的男主人最终没有要那锭金子,把它退回给王弗这个孩子。
女主人把小孩哄进了屋,又请他们进来坐下。搬了好几条凳子,又给他们斟茶倒水。
经过一番简单的交谈后,吕思衍才得知,这家的男主人姓王名全,女主人叫胡娘。他们平日里就在山上采药,制作些干货,再卖到城里换钱为生。
院子里作为圈养的那只小羊,也是他们生计的重要来源,平时挤些羊奶,之后还要剪了它的羊毛,卖给城里人的。
当然它的价值远远比不上那一锭金子。
可是村里人没有苛待客人的习惯,有人来了就尽可能地招待,却不是为了钱财。
于是,男主人王全杀了家里唯一的下蛋母鸡,煮了一锅鸡汤,又下了面给他们吃。
王弗虽然因为男主人和自己同姓而不爽,又介意他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杀了羊煮来吃。
但不得不说,这锅香艳甜腻的鸡汤,还有加上葱花的面,都大大取悦了他们这群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
当然他们也知道没有第二只鸡可以杀了,又问他们最近的镇子还要走多久才到。
却被王全告知说,不绕路的话也要走小半天,众人顿时就失去了兴致。
这时,吃饱喝足,众人忽然听到有孩子哭的声音。
还以为是她娘在打骂她。
性格内敛不善言辞的王全,这才开口解释道,“那小黄鸡,是我女儿小糯米一点一点喂大的,她把它当伙伴,我把它杀来吃,她自然舍不得,她娘已经在哄她了。”
书院学子听后皆默默,他们向来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羊和鸡只是食物。
又怎么会很想到一只羊竟然是一家生计的来源,一只鸡是一个孩童的玩伴。
王弗却于此时,掏出两锭金子,“你们村里人有热情好客的习俗,我们都城人却也不习惯吃了别人的东西不给钱,这是你招待我们应得的,收下吧。”
王全还要再推辞。
年纪虽小的王弗,架势却十分霸道彪悍,“我是工部尚书之女,也是太微书院的学生,不会以为我白吃你们家东西不成?”
摸着肚子的崔选道:“有人给钱,这么好的好事你都不要,收着吧,她家人傻钱多。”
其他同学也跟着附和。
王全也是被小女孩一长串的官名和气势吓住了,像是求神拜菩萨似的,收下了这两锭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