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都,城墙高筑。
疾风飞掠枯草,沙尘扬起三丈,半空的乌云被吹得稀稀拉拉,烈日现身,照亮暗金色的云层嵌边,将苍空撕出纤陌纵横。
城墙之上,旌旗翻滚作响,被烈日照出波动的黑影。
却有几个更黑的影子,伫立在城楼。
“将军。”
一绿缨士兵冲主位颔首,望着茫茫一片黄沙,道:
“已过七日,还不见姬蓉大军的踪影,甚是奇怪。”
主位乃是藩都守将——白守旺。
宽额阔腮,斜眉飞鬓,听到“姬蓉”二字,黝黑的面孔露出不屑:
“一个黄毛丫头,刀没耍过几下,就要带兵打仗,别是临了怯阵,遣散军队回去绣花了吧?哈哈哈!”
一旁的谋士提醒:“将军莫要轻敌,探子来报,这次叛军由姬风跟姬蓉的兵马组成,姬风拥兵十万,却将主帅之位让与姬蓉,可见,姬蓉定有过人之处。”
绿缨小将连忙否定:“先生此言差矣。姬蓉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丫头,军中规矩何其严明?征战讨伐,除了靠武力,还得谋略和经验,就连咱们白将军,年少有为,二十岁时仅是千夫长。姬蓉幼登高位,德不配位,必吃败仗!”
这话说到了白守旺心里:
“姬蓉从前是打过胜仗,不过靠些运气。西部内乱,北地叛变,都是些落草为寇没有规章的乱军,极易取胜。如今我坐镇藩都,高墙厉兵,看她还不成我刀下亡魂?”
“将军说的是!依末将看,咱们就该先发制人,率兵冲向姬蓉大营,斩其首级!”
“末将愿为先锋,替将军手刃姬蓉!”
“末将愿往!”
谋士见状,连忙劝阻:“将军,叛军先锋军足有五万,不可贸然出城。否则城门大开,必有殃灾。”
自古以来,武将文臣总不对付。
文臣心比天高,认为武将鲁莽无知。
武将以一敌百,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
白守旺,便是所有武将中最看不起书生的,背着谋士,私下里总说: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上阵杀敌。成天窝在屋里吃茶看书,手无缚鸡之力,跟个娘们似的!”
是了,他看不起书生的落点,是像女人。
次日清晨,大雾漫漫。藩都北城门多了一样东西,据哨兵来报,是姬蓉手下的士兵送来的,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
盒上五个大字——
【敬呈白将军】
“哈哈哈!”
看到锦盒,白守旺仰天长笑:
“看来姬蓉真是怯战了!两军尚未开战,便送我大礼!”
谋士提醒:“将军莫开,小心机关。”
白守旺不以为然:“她敢?若我死了,两万大军倾城而出,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想了想,单手托起锦盒:“传令下去,一炷香后,所有将领来我营帐,我要让所有人看看,姬蓉如何谄媚于我。”
一炷香后,帐中集齐将领,分列左右两排。在众目睽睽之下,白守旺拆开锦盒的扣子,掀开盒盖,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什么?”
“这,这是......”
“居然是罗裙?”
“这不是女人的裙子么?”
白守旺的眼珠暴起血丝,一掌掀翻锦盒:
“岂有此理!姬蓉竟敢羞辱于我!”
锦盒打翻,在地上滚了几下,丝绸衣裙散落,原本压在衣裙下的纸张顺势飞出。
“将军,下有字条一张!”
谄媚的绿缨小将快一步捡起来。
白守旺额头的筋突突地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念!”
“这,这......”小将看清字体,面露难色。
白守旺的声音加大:“念!”
于是,小将硬着头皮读上面的字:
“为,为白将军量身而造,但请将军一试,是否......是否合身......”
音量一字比一字弱,读到最后一字时只剩气音。
嘭!
白守旺踹翻矮桌,暴怒大吼:
“全军集合!老子要亲手把姬蓉的脑袋砍下来——”
少倾,两万守城大军从北城门出发,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声势浩荡到地皮如鼓面一般震动。
风卷砂石。
探子来报,姬蓉大军扎营在西北侧,于是,白守旺率领部队冲向白虎岭西侧峡谷。只是,当他冲进一半,半空突然升起一簇花火,爆炸之后,在半空弥散一股红烟。
轰——
几乎是瞬间,峡谷首尾传来山石滚落的巨响。
“报——将军,出口被山石堵住了!”
“报——入口也被堵住了!”
白守旺大喊不妙:“糟糕,中计了!快撤!撤——”
话音刚落,峡谷两侧的迷雾中突然传来高呼声:
“白家小将,下马受死!”
“白家小将,下马受死!”
“白家小将,下马受死!”
“什么人?什么人!”
山谷间的雾气未散,只见从茂密的林间,突然涌出攒动的大批人马,树枝摇晃,山土动荡。
嗖——
未待回答,两侧的山岭突然传来尖锐的空气撕裂的叫嚣声。
那声音太过熟悉,白守旺几乎瞬间认了出来——那是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趴下——快趴下————”
下一刻,天空骤暗,黑色的利箭密密麻麻如雨点落了下来,如一张不满针刺的案板,从天而降。
笃笃笃笃......
与此同时,白虎岭东侧。以姬蓉、卫杉、赵英为首的大军迎来时机。
旌旗翻滚,猩红披风高扬,姬蓉高举长枪,大喊:
“攻城——”
“冲——”
“杀——”
“杀——”
马蹄高高扬起,踏飞十丈沙尘。旌旗在疾风之下几乎展平,旗面赫然绣着一字——
【蓉】
两个时辰后,义军结束了他们会师以来的第一仗,拿下藩都,旗开得胜。
这一仗,不光鼓舞义军士气,更是让原本追随姬风的将士和谋士,吃下一颗定心丸。
以公羊绶为首的谋士齐刷刷拜访军师大营,对北柴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老朽余生,听凭军师调遣!”
打了胜仗,三军上下欢腾。北柴担心敌军趁这段时间偷袭,便也安排了防御兵和哨兵,布控在藩都各个方位。
入夜,靶场。
锦绣抱着姬蓉的换洗衣物经过,却看到靶场有一人在练习射箭。
“楚将军,其他将军都在喝庆功酒,你怎的不去?”
锦绣歪着头问他,怀里抱着一盆衣物,眼睛在篝火里显得格外明亮。
楚宏肉眼可及地紧张了一下,连忙收弓,朝他小跑两步:
“噢,我箭术不精,便想着勤加练习。日后,总要像姜兰那般,百发百中才行。”
锦绣笑了起来,十七岁的年龄如花朵一般绽放着:
“姜将军的箭术是精妙,要练到她这样,少说也要十年。不过楚将军英勇无敌,在战场上也不输姜将军,同样让人钦佩。”
楚宏赧然,明明比锦绣大上好几岁,却跟少年人第一回跟喜欢的姑娘说话似的,闹了个大红脸。
“我这功夫,还差得远呢。”
“哪有?”锦绣说得眉飞色舞,“我今天去看了,在山头上,你杀敌的时候可厉害了,一刀一个。当时我就想,主公和军师重用你,果然有她的道理!”
“真的?你真的去山头上看我?”
“对啊。嘿嘿,其实我是想去看主公的,以前主公还是公主的时候,也打过仗,但我一直在公主府里,从未见过。现在见了,感觉主公就像一条龙,威猛、英勇、所向披靡。”
她说着,见楚宏的脸色落寞下去,便又补充:
“楚将军也很厉害就是了。锦绣相信,总有一日,你一定能大展宏图,做一个万人敬仰的大将军!”
楚宏笑了起来,两排皓齿在明月下更显皎洁。手颤了一下,从衣襟里掏出拳头大小的梨,递给锦绣。
“这是从白虎岭摘的梨,可甜了,给你一个。”
“真的啊!”
锦绣的眼睛亮了起来,将木盆放到地上,两手捧着那梨,如捧着稀世珍宝一般。
“都说藩都的梨天下第一,皮又薄,肉又多,可甜可甜了!”
楚宏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同她一起笑了起来:
“那你尝尝,看甜不甜?”
锦绣收进掌心:“我不,我要拿去给主公吃,她也没吃过呢!从前藩都进贡的梨,全都送去太子那儿了。”
楚宏赶紧说:“我给过主公了,她有。”
“真的?”
“真的,不骗你。”
“嘿嘿,真好。”
锦绣到底只有十七岁,开心起来,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只一道缝隙。在明月之下,她抬头,脆生生说:
“楚将军,你真好!”
与此同时,军师帐。
姬蓉对守在门外的长安打了个手势,让她先退下。掀开帘子进去,脚步极轻。
推演的沙盘进行过三场恶战演习,红方的士兵占领高地,蓝方歪歪倒倒,七零八落。
内侧小塌,北柴坐卧着,一手托书放在腿上,一手撑着太阳穴,俨然睡熟。
姬蓉心里软软的,似水波汩汩流动。
此刻的夜是极静的,打过胜仗,声望倍增,在庆功酒上跟一圈将军们豪言壮语慷慨激昂,回到帐中,就看到北柴岁月静好地睡在灯下。
食指曲起,朝恬静的面庞伸去,却在一寸时停下,不忍惊扰北柴的好梦。
小心翼翼将书卷从她手里抽出,弯腰,一手穿过腿弯,一手揽过肩膀,打横抱起瘦到几乎没有重量的人。
“嗯......”
北柴发出轻哼,没有睁眼,却从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判定来人,身子动了一下,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藕臂一抬,环住她的肩颈。
“喝了多少?”她问。
姬蓉抱着她往床上走:“喝了一些,大家高兴。”
说着,心里勾起歉意:“是不是酒味太重了?我担心你不喜欢,还沐浴过才来的。”
北柴轻轻笑了起来,心说从前女扮男装在珩域做公子的时候,几乎每日都泡在酒坛子里,这点算什么?
但她终究没说,只是攀着她的肩膀往上爬了一些,轻声说:
“香的。”
薄薄的云在夜风中散开,月辉越发浓烈,在古老恢宏的城池铺了满层的皎洁。
作者有话要说:大纲没有温存这一段,但是写到这里,觉得厮杀之后回到营帐,两个人抵着头说轻言细语的话,想想心里就软软的,就多写了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