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呼啸的寒风吹过,小院里安静极了。
宋云初忍不住回想着这十天,先是有人来铺子里下订单说要修补武器,送了两天货,就碰到了张统领,扣着她问了些话;再后来就是风平浪静的几天,最后一天他们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关押在这里。
正仔细琢磨着那张统领和张恒嘴里的机锋,房门突然又被打开。
“出来!”
看着凶神恶煞的张恒,她忍不住捏紧了自己袖管里的匕首:“你要做什么?”
奈何对方不欲跟她废话,再次被拎小鸡仔似的捉到了院子中央,她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言一的身影。
“你的伙伴还在房间里。”
下巴被捏着转向了一旁黑乎乎的敞开的房间门,宋云初的耳边传来张恒低沉的声音:“我问你几个问题,若是你的回答让我不满意,就掂量掂量他和你自己的小命。”
旁边人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长剑,虎视眈眈。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的宋云初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藏在袖管里捏着匕首的手依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余光注意着顷刻间就能要了她的命的凶器。
“你们都修了哪些兵器?”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吧?”
张恒抬头对着房门里喊道:“既如此,就先剁下他一根手指吧。”
“不要!”宋云初下意识开口阻拦,迎向他好整以暇的视线,“你别动他!”
房间里传出几道挣扎的声音,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通过发出的一些动静判断里面的情况。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说。”
“别跟我耍花招。”
“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她假意思考一会儿,冲张恒小声道。
轻蔑一笑,他走上前一步,停在了她身前一步的距离:“说。”
就在此时,宋云初突然飞扑向前,将他眼中的戏谑打断,在左右还没反应过来时反手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脖颈。
“不想他死的话,就退后把人放了!”
张恒没有一丝紧张,再度嗤笑一声,仿佛是在笑话她的天真。她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吧?
“不想死就动作快点。”宋云初手中的匕首锋利极了,张恒的脖子上已经多了细细一条血线,“把言一带出来,我要看到他平安无事。”
房间里几道声音响起,言一同样被挟持着走到了院子里。
他的身上除了几片灰狼狈了点,似乎没有其他的伤。
宋云初松一口气,低声道:“张统领在哪里,我要见他。”
“你觉得你现在有谈条件的资格?”
“你们抓错了人,我要见张统领!”
“呵。”张恒冷笑,手腕一转就将匕首夺过去,将她的手反剪在后,不让她乱动,“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我手上已经有你宋氏通敌的关键证据,你见将军都没用。识相的,就在认罪书上签字。”
“若是我通敌,那张统领也难辞其咎。毕竟,他还暗中交代给我特殊的任务。”她盯着那一份不知写了什么的认罪书,幽幽道,势必要把张统领一起牵扯进来。
听到这话,张恒的表情变幻莫测,似乎是在思考她所说的真假:“张统领交给了你什么任务?”
“我要见到他才能告诉你。”
“你在耍我?”
宋云初沉默一会儿,长叹一声,似是快要被逼疯前的平静:“我怎么敢?只是这事确实与我无关,若是我把这事说出去,连带着工人们都要遭殃。”
她捂住脸假意哭诉:“张统领说了,若能做成秘密任务,便给我黄金五百两。他一定能为我证明清白的……”
“黄、金?”一旁有人出声确认道。
“对啊,是真的金子!”
“是金子!金子!”
四周的侍卫们似乎在一瞬间躁动起来,七嘴八舌地用听上去不怎么熟练的语调重复。
“闭嘴!你们这群傻子!”
听着张恒暴怒的声音,宋云初将一众人不服气但又只得闭上嘴的情形尽收眼底,心下有了计较。
而如她所料,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吓唬吓唬她,让她赶紧在那劳什子“认罪书”上签字。
之前张统领曾问过她,这些送来修补的兵器有什么特点,她说这武器并不像大楚人会用的长度。
而还有另外一点,她没有说出来的是:这武器的重心并不像是用来上战场的兵器,而只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似乎是残次品的障眼法。
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此没有一个人会使用不趁手的兵器护身。
而这些长约九尺的兵器,头重尾轻,需要花费大量的力气控制拿着它时的角度,又怎么会被拿着御敌?
根本就是有人做了障眼法,非要让人发现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沉沉抬眼看向院子里这些侍卫的武器,若是她猜得没错,这满院子的护卫都有另一种身份。
没等她多说什么,张恒早已下令将他们二人关入柴房,听候指令。
再次被关入阴冷的房间,她能做的只剩下回忆,努力将迟滞的思路疏通。
有人在墙壁另一端轻轻敲了三下,是言一。
“掌柜的,你别担心,会没事的。”
她没有回复,心里却忍不住浮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总是穿着一身玄色衣衫,温润的气度任谁看了都觉舒心。但比之他的气度,他身上那股不论何事都能迎刃而解的淡定从容,更让她安定。
但眼下他们连消息都送不出去,恐怕这次谁都无能为力。
她靠着窗台,迷糊地想着。
现在午时已过,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口大锅,众人从中盛着饭菜,却另有几人聚在角落,隐隐散发出一股膻味,远远地传到院子另一边的柴房。
她凑近窗口,不由自主地仔细分辨着他们的食物,像是……牛羊肉。
正欲仔细辨别确定一番,却见其中一两人撩起了袖管,几道类似纹身一般的鸦青色图案一闪而过,旋即被张恒一把拉下低声呵斥。
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切,她心里逐渐浮现出一个猜测。
这院子里的侍卫们可能是北蛮人。
他们拿着的武器,是货真价实适合北蛮人的长矛,并不似张统领那日给她看的仿造品。
而张恒这般着急让她认罪,也是因为想找个替罪羔羊,好隐藏自己通敌叛国的罪名,顺便还能为自己捞上一个抓住犯人的头功,好加官进爵。
但……这就是真相吗?
她蹲在角落,盯着虚空中失神。
从日头当空到太阳西斜,还没等她想明白,院子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撞击声!
她的视线依然落在空中无所定点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宋云初垂眸看着地上突如其来的那一线光,被一个人影踏碎:“掌柜的,我来了。”
她愣愣地顺着玄色衣摆望上去,看见了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心尖上漫起一层酸酸涨涨的感觉,还没等她分辨出其中滋味,徐翊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能站起来吗?”
其实不太能。她蹲了小半柱香时间,双腿已经有些发麻。
“我扶你。”
看出她脸上的难色,他的手稳稳拖住她的手臂,将她大部分的重量扶住,等着她慢慢恢复。
门外安安静静,宋云初扶着徐翊的手迈出房门,只见言一站在了张统领旁边,身后十几人和原本的几个侍卫相对而立。
只听得张统领浑厚的声音问道:“叛贼何在?”
虽是这样问,但以宋云初的目光看来,这句话明显冲着张恒和他背后的几人而去。
在他们破门而入时,院子里的护卫们第一反应便是抄起了家伙,横刀对着来人。
“原来是张统领,是我有失远迎!”张恒一边摆手让人放下武器,一边恭敬地解释道,“我这几个兄弟还以为是劫人的呢。”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我抓到了这两个人。”
“你是想说我们是叛贼吧?”不跟他多废话,宋云初接过了话头,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一边的张恒,“还请张统领作证,看看谁是叛贼。”
不惧张恒阴沉的脸色,她轻笑一声:“你紧张什么,是或不是,我一问便知。”宋云初轻轻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到了他的面前:“刚刚在院子里,你们在吃什么?”
话音刚落,张统领的手下会意,从角落里翻出了方才散发出膻味的食物。
“这是什么?”
“这,这是羊肉。”张恒口中的话卡壳一瞬。
江城处于北方,不禁食羊肉,却绝不能吃牛肉。耕牛是受到保护的。
可如今这股味道,分明就是牛肉味。
“那你身后几人手臂上的刺青是怎么回事?”
一个手势,几人的衣袖便齐齐被捞起,都有着一只类似于狼的刺青。
“你作何解释?”
“这都是兄弟们闹着玩儿的……”
“恒哥,跟他们废话什么!”突然,一个被钳制着的侍卫抬起头恶狠狠地挣扎起来,叽里咕噜地说着宋云初听不懂的话,看上去像是要反抗,立刻院子外又有许多护卫冲了进来,将每一个张恒身后的人按住。
眼前的场面混乱起来,张恒的手下似乎还想负隅顽抗,最终却被逐一瓦解。
“看来你们确实是叛贼。”所有事情明朗起来,证据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张统领点了点头,全然同意。
看到他这表情,小宋掌柜心里的巨石算是放下了一半。事情应该结束了,想来宋氏也不必再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但既然你们知道了,就留下吧。”
正当三人想告辞离开时,四周对着张恒几人的刀尖突然调转,将宋氏三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不止张统领这是何意?”
宋云初眼里掠过一道明光,转身不偏不倚地对上张统领的目光。
显然他不欲多说,刀尖猛然向他们刺来!
被徐翊护着连连退了数十步,门外再度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柄剑从门外横着飞来,戳入了宋云初身前不过两步距离的地面,剑柄猛烈地震颤着。
“所有人,拿下!”
话音未落,一道红色的身影闯入,足尖轻点越过众人,一剑将她面前的长矛挑飞,又回身拔出了地里的剑,顺势再掀翻敌人,收势。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很快,另一伙人冲了进来,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将原本院子里的所有人降服。张恒和张统领二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按在了地上。
“交给我吧。”那人没回头,扔出了一句。
正当宋云初迷茫间,却是徐翊接了一句“多谢”,紧接着便将她拉出了院子门。
“会骑马吗?”
闻言,她愣愣地抬头,看着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徐翊没有反应过来,脑海里依然是她和言一被抓、在张统领面前指控了张恒是叛贼、张统领又要将宋氏三人灭口、最后三人又被另一伙人救了。
见她不答,他直接策马上前,伸手捞过她的腰,低声说了一句:“冒犯了。灯会要迟了。”
说罢,二人一马便飞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