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苏抚掌大笑,满脸得意:“不愧是阿日斯兰殿下,也只有您才能入主中原。”
王帐的大火将阿日斯兰的阴郁吞噬殆尽。
他眼带恨意地说:“他战死,只会让底下的人把他视为英雄,愈加不肯服我,我就是要他杀不了赵长乾;他的那些老臣旧部个个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撕碎了我,我怎么能让他轻易战死沙场呢?”
那日苏擦着弯刀,挑眉道:“谁也不想父子相残,奈何你爹就是厌恶你,厌恶中原人,你母亲也属实无辜,不过好在你母亲聪慧,这么多年也没让阿古达木挑到错处。”
那日苏一贯不正经,阿日斯兰懒得理他。
只管调整好面容神情,出了营帐便慌乱地嘶吼:“父王!父王!救救我父王,救救我父王!”
说完就作势往火里冲。
一众士卒见状,拦下阿日斯兰,慌忙劝慰:“王子殿下不要冲动啊,王子殿下若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出了什么事,北原就再无能做主的人了,眼下正是两军交战时刻!王子殿下三思!”
阿日斯兰捶胸顿足,怒骂拦着自己的人,但双脚却没踏出半步,只是任由大家拉扯自己,下一刻便装作悲伤过度般的瘫软了下来。
大火被熄灭,从烧毁的地方抬出一具烧焦的尸身。
阿日斯兰又装作悲痛欲绝的跪拜下来:“父王啊父王!儿臣不孝,害您失了性命,儿臣定会完成您的心愿,帮您拿下中原,让你配享太庙,父王啊!”
说完就流下眼泪来。
一旁的那日苏见状,觉得甚是好玩,他揉了揉头发,拉扯几下自己的衣袍。
众人便见从营帐跑出来的那日苏,衣衫不整,面容慌张。
那日苏附和起来:“王子殿下您要注意身体啊,天有不测风云,这事谁也料想不到。您还要带领我们踏平中原啊,王子殿下,您说过要带着众将士们享福的,您要是悲伤弄坏了身体,到时候中原的军队攻了过来,大家没了主将,只会平白丢了性命!”
一番话说下来,看似安慰阿日斯兰。
实则故意将其中的利弊要害说了出来。
叫旁人听了只生怕阿日斯兰有什么不测。
众将士簇拥着,将佯装悲痛欲绝的阿日斯兰送回了营帐。
一进营帐,阿日斯兰就用指腹擦掉眼泪,换上不屑的面容。
*
忙到四更的林沅璟准备赶去定远侯府时,看到坐在乾清宫的敬仁帝,在龙案前皱眉紧闭双眼,似乎也一夜未眠。
见此情景,林沅璟上前吩咐伺候的宫人下去准备茶水。
敬仁帝听到动静,睁开疲惫的双眼望着林沅璟,随后叹气间娓娓道来:“定远侯曾和朕还有你皇爷爷,一起上过不少战场,他这人最是死心眼,打仗不要命。”
又起身继续道:“他师傅武功一绝,你皇爷爷因为定远侯打仗比朕厉害这事,没少骂朕,那个时候朕就想,这么勇莽,哪天死战场上了,还不是朕给他收尸,如今……”
敬仁帝说到这里,就背过身去不再继续说,只是拍着龙椅不停地叹气。
仿佛这不停地哀叹,能缓解悲痛。
林沅璟听着这话,也跟着哀恸起来,她担心赵意妍,更担心还在前线的赵封延。
她奉上茶水宽慰着自己父皇,敬仁帝接过茶盏,眼眶通红,抬手示意她退下。
或许对父皇来说,有些悲痛只剩自己一人可以消解了,因为从少时相伴在身边的人不多了。
林沅璟如此想来,便出了宫殿。
*
洛水州杨同府上,范睦守坐在厅堂的红木椅上,挑眉拿起杯盏喝茶。
只剩杨同在厅堂里焦急的来回踱步,不时地望着范睦守看两眼,又不时地摇头叹气。
“杨知府替皇上拿了主意,皇上也用了杨知府的主意,但杨知府不还是来了这洛水州,以前挨着京州做官都还好说,但照眼前这个状况来看,以后您指不定还会被下放到哪个地方。”
范睦守说着,起身把玩起箱子里的金银玉器,佯装不在意。
杨同见范睦守这态度,心生怨气:“那会儿可是你说的,只要我在皇上面前提及你,就可保我平步青云,可我不还是来了这鬼地方,眼下我如何信得过你?”
“虽是没有高升,但范氏的金银你收的还少吗?”范睦守昂首示意杨同回话。
“话是如此,但谁知道你竟干这么个通敌叛国的事!”杨同近身,咬牙细声道。
“殿下现在有意请杨知府开方便之门,杨知府不愿,等到时候杨知府想开方便之门了,那便是再无可商量的余地了。”
“可我帮了阿日斯兰殿下,那就是通敌叛国了,诛九族的大罪。我得保证我的家眷都安全,而且你拿这些东西,可不是上潼城关去的吧,既如此,那我得分上一份,这就看殿下能拿出多少心意了。”
杨同轻拍宝箱道出条件,斜眼打量着范睦守,翘着髭须,得意的冷笑,等着范睦守拿出诚意。
他捏着髭须想到自己已经这把年纪了,年年都得不到敬仁帝的赏识不说,还越来越让敬仁帝厌烦。
做官越做越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毕竟良禽择木而栖。
范睦守暗笑,摩挲起腕上菩提:“可以,运送物资去北原时,我会带上杨知府的亲眷家属,只是可怜杨知府要走陆路辛苦一阵了,范某只是区区转运使,不如杨知府四通八达。”
杨同听见自己要走陆路,皱起眉头准备反驳,毕竟现在战火四起,越靠近潼城关,不如水路快的陆路越危险。
范睦守看出杨同的想法,随即压低嗓音解释:“毕竟咱们这么多东西,要分头行动才保险,反正都是去往商州,杨知府不必担心,殿下早就在杨知府身边都安插了眼线和护卫。”
说完他眼底掩上一缕杀气。
范睦守立即招手,堂外便抬上两箱珠宝:“杨知府随意挑选,要是都喜欢,也可以全部笑纳。”
他起身靠近杨同耳侧悄声说来,轻笑地看着杨同翻看满箱珠宝,痴迷地数点起来。
杨同不停地翻看满箱金银,越看越喜欢,只是忽然想起什么,贪婪的笑起来。
看向范睦守质问:“范公子怎么还偷食呢?”
范睦守沉着脸,嘴角还是轻轻勾起:“所有珍贵的宝物都在这箱子里了,杨知府还不知足?”
“这如何是全部?就算是全部,却还有一对价值连城的宝珠不在其中,范公子最是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杨同紧盯着范睦守,希望他快快拿出清夜争辉珠。
范睦守却踱步靠近杨同,低头目露凶光地看着他。
怪笑起来:“这两颗明珠是范某贴身至宝,不与别人分享一毫,甚至范某可以身死,而明珠不能有损,杨知府明白了吗?”
越说,他语气愈发凉薄阴森。
杨同听着,背脊爬上冷汗,恭敬地作揖点头,心底生出恐惧。
他眼中的范睦守,面容上分明还是挂着微笑,但他却实打实的感受到了一丝杀气。
他索性想着,本来也是人家的东西,别要的太狠了,万一给人家逼急了就完了。
这会儿自己也是拿了别人的东西,被拿捏着,赶明儿再找机会,在阿日斯兰面前多表现几番,再找借口逼范睦守给自己就行。
想着杨同就赔着笑脸道着歉。
“是老夫眼拙,不知那明珠是范公子的心头好,还请范公子见谅,老夫愿意在马场挑些良驹赠给阿日斯兰殿下,算是老夫的诚意,范公子请。”说着就躬身抬手示意范睦守前行。
挑着马匹,杨同不免心忧起来:“皇上这次安排范公子担任转运使一职,范公子中途必定还要回朝述职,难不成范公子是打算明反?“
凝视着定州的方向。
范睦守轻声道:“杨知府只管将物资走陆路安全送去就好,范某这边杨知府就不要担心了,杨知府的家眷已经安排出发了,知府可要快点跟上了,莫要耽误了。”
说完他就踏上了行船。
杨同也起身驾车离去。
行船上范睦守唤来北原的近卫:“我写的文书传去京州了吗?”
“回公子,已经托人传去京州了,待杨同走后,杨府那把火也快烧起来了。”近卫躬身答道。
范睦守点头听着,心里却好笑地想着:“原来有些事须得感同身受,才会知道其中滋味,才会懂连恨都没办法恨,只能时时忍耐。”
想到此处,看着京州方向,范睦守抚起泛红发烫的眼角。
按下心中恨意,笑说:“勿怪我不仁了。”
忘却故乡水,千里送归舟。
*
京州定远侯府,满目丧幡。
赵意妍素衣跪坐棺前,棺内只有赵长乾生前穿戴的衣冠。
张清絮本来好些的身子,悲痛间又病了。
赵意妍伺候着张清絮睡下后,林沅璟的马车恰好停在了侯府门前。
一身素服的林沅璟下了马车,满目悲怆的行到棺前,叩首祭拜。
林沅璟未曾想到,昔日才见的人,再见时却连尸骨都不知埋在何处。
看到赵意妍丢了神魂一般的坐在棺前,林沅璟心痛的环上赵意妍的肩膀。
突如其来暖意,让赵意妍再也忍耐不住,哀恸地伏在棺前大哭起来。
林沅璟听到这哭声里像是含着许多痛苦、不甘,最后只余憎恨。
她悲凉的双眼被这哭声搅动,合着一齐落下泪来。
从得到消息起,赵意妍就不曾放声哭过。
她还有母亲要照顾,她还要操持整个侯府的事务,所以只能暂时忍下痛苦。
此时身旁有了林沅璟,赵意妍悲痛的心情这才找到了宣泄口,一时之间尽数倾泻。
林沅璟擦拭掉赵意妍的泪水,心中升起愤恨,她望着窗外低沉的天云。
多想自己能亲手手刃北原军。
傍晚,林沅璟端来热粥来到赵意妍身旁。
只见赵意妍头上的白色额带被风卷起,她正背着身擦拭着一把长剑。
剑鞘玄黑,剑身透着寒光,映射出赵意妍狠厉的双眼。
“阿妍,你要做什么?”林沅璟心中泛起不安,担忧地问道。
赵意妍面色苍白,冰凉的手指抚过剑身:“阿璟愿意帮我吗?”
“我自然愿意,但我已经不想任何人再有什么不测,我憎恨这场战乱,憎恨那些北原人。”
林沅璟放下粥碗,眼神幽恨的坦言。
赵意妍转身站起挥着手中宝剑:“这是父亲请他师父特地为我打造的,剑名青蚺,阿璟你说过我当之无愧的,我想去助小延一战,去杀敌!去收复失地!”
赵意妍望着林沅璟坚决的说着。
林沅璟不得不承认,她被赵意妍的果敢坚决打动了,但她内心最深处炙烤着她。
她虽看到这江山的弊病,但她觉得一切还来得及改变,可她私心不愿赵意妍以身犯险,但以赵意妍的功法和赵封延并肩作战的话,胜算太大了。
家国之情和挚友之情,无时无刻不停地拷问着她,让她做出选择。
林沅璟内心太矛盾,她避开了赵意妍的眼神:“女子带兵征战,父皇是不会同意的,毕竟女子上战场,父皇觉得我们中原将士会被敌人耻笑,会因此伤了士气。”
赵意妍收起青蚺剑,目光坚决:“只要能上战场,女子又何妨,女子照样能杀敌,国家危难时刻,哪还分什么男女。”
林沅璟上前握住赵意妍冰冷的双手,眼中尽是不忍:“阿妍,请你冷静下来,你想想张夫人,你上了前线,她怎么办,她孤身一人,还要担忧你们姐弟俩。”
赵意妍闻言退后三步,跪拜下来行大礼:“温贤公主恕罪,阿妍不孝,想请公主替我照顾好母亲,这战场阿妍是非上不可。”
林沅璟不忍的看着赵意妍如此模样,赶紧上前搀扶:“阿妍你快起来!你我之间无需这样。”
赵意妍抬手拦着林沅璟搀,不肯起身:“除非公主答应帮我说服皇上。”
林沅璟皱眉沉眸,最终转过身去坦言:“阿妍说实话,一边是家国,一边是挚友,我很矛盾,纵使我相信以阿妍的本事,一定会赢,但我私心不想你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