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语无声叹了口气,看着上铺的床板发呆。
这样的环境,让他想到了刚搬进小院的时候。
那时候东房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他们刚搬进去那段时间,房间内也阴冷得厉害。
到了晚上,躺在那张能跑马的大炕上,能感受到从窗户缝里偷溜进去的风打在耳边,呜哇呜哇的,能让小孩子做一整晚的噩梦。
他那时候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白天困得睁不开眼。
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年过去,他再次体验到了夜不能寐的滋味。
小时候的他睡不着,是因为害怕,现在的他睡不着,却是因为不习惯。
也不知道方疏棠能不能习惯。
刚想到这里,他听到上铺的方疏棠翻了个身,然后被褥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响了几声。
苏桓语下意识放轻呼吸,怕他脑海里那些繁杂的心事吵到方疏棠。
可是很快,他就感受到床铺微微晃动,铁架子床的声音又咯吱咯吱响了起来。
借着月光,他看到头顶通往上铺的铁质扶梯上,迈下来两条劲瘦挺直的腿,是方疏棠。
方疏棠只穿着睡觉时才穿的宽松短裤,两条腿在月光的映衬下白得惊心。他控制着目光没有再往上去,而是专注得看着眼前。
他的眼前,有一只正踩着铁质扶梯的雪白脚掌。
那片脚掌上支楞着几道秀气筋骨,勾连着一排微微蜷缩的瘦长脚趾。
苏桓语想,这就是侵泡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连脚趾这样的地方,都完美细腻到令人无可挑剔。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碰触那如冰似雪的肌肤。
这时候,床架子吱呀一声,那脚掌一动,又往下踩了一层。
苏桓语盯着近在眼前的那一截儿伶仃脚踝,觉得心跳声大得快要把整栋楼的同学都吵醒了。
他咽了下口水,匆忙收回手,用力扯开黏在那只脚踝上的目光,强迫自己闭上眼,佯装已经睡熟。
床架子又响了几声,他听到方疏棠穿上了拖鞋。
那拖鞋声没有往宿舍门的方向去,而是轻轻挪了两步,停在了他身边。
如不是亲眼看着方疏棠下来,半夜听到这种动静,就该做噩梦了。
苏桓语能感受到方疏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下一步动作。
苏桓语尽量放轻呼吸,但被自己心尖儿上的人这样看着,他这出佯装睡觉的戏是真唱不下去。
既然装不下去,苏桓语干脆皱眉睁开了眼。
大半夜的脑子迟钝,他睁眼之后下意识去看方疏棠,压根没顾上掩饰眼底未褪尽的迷恋与焦灼。
可惜,他压根没来得及与方疏棠的眼神交汇,就听到一声轻缓的低笑,然后,站在他床前的人一个弯腰,上了他的床。
方疏棠躺在苏桓语的枕头上,把人往里头挤了挤,含着笑低声说:“我就知道你睡不着。”
苏桓语突然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直接愣住了。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我陪你睡。”方疏棠说着话,伸手拉着那床被苏桓语嫌弃的被子,搭在了两个人身上。
“只盖校服不行。”方疏棠在苏桓语耳边轻声说:“半夜气温低,会感冒的。”
苏桓语这才意识到,方疏棠小时候就看出了他晚上失眠的原因,所以才放着自己温暖舒适的阁楼不住,在冰冷的东房默默陪了他这么多年。
他转眸看着方疏棠近在咫尺的侧脸,心底涌动着温暖又酸涩的情绪。
这份情绪背后,是疯狂弥漫的占有欲。
一个这么好的人,又一直对他这么好,怎能让人不动心。
他试探着去握住方疏棠的手,见方疏棠没有拒绝,干脆往里挪了挪,留给方疏棠更多的地方。最后,壮着胆子侧身将胳膊搭在了方疏棠腰上。
他心怀鬼胎,很少敢做这么出格的动作。
今晚,在方疏棠周到的关怀下,他怀里的鬼胎实在按捺不住,大胆出格了一次。
苏桓语感受到,怀里的腰身劲瘦,却不单薄。
微凉的皮肤下覆着一层均匀的肌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极佳的手感,让他忍不住顺着肌肉的纹理摸了摸。
然后,一股温热电流从肌肤相接的地方一路攀爬,电麻了苏桓语的心脏。
他的呼吸瞬间炽热起来。
“别动。”方疏棠微凉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翻了身背对他,困倦的声音响起:“痒。睡觉。”
俩人距离太近,苏桓语瞬间察觉出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匆忙往后退了一截儿,把后背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强行把出格的鬼胎收了回去。
他不敢在乱动,也不敢再看方疏棠。
强迫自己把今天学到的知识点在脑子里复习了好几遍,不知什么时候才睡了过去。
大夏天的,两个半大的小伙子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室内再怎么冷,被子也盖不住。
第二天武聪一早起来,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只见距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张下铺上,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估计是嫌窗外鸟鸣声太吵,将校服盖在了脑袋上。
那人的手脚正紧紧缠在苏桓语身上,苏桓语非但没觉得难受,反而轻轻搂着那人的腰,俩人的姿势要多亲昵有多亲昵。
如果不是能从那瘦长板正的身体看出搂着苏桓语的是个男生,武聪就要直接炸毛了。
他从床上跳起来,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想凑近看看那个半夜偷偷溜进他们宿舍的男生是谁。
苏桓语已经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紧接着,他听到方疏棠的声音从校服底下传出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打招呼:“早啊。”
武聪愣在原地。
直到看着方疏棠将校服扯下来,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才五雷轰顶般挠着脑袋大声问:“你俩啥情况?!”
俩人显然被武聪吓了一跳,同时抬眸朝他看过去。
苏桓语匆忙从方疏棠腰间收回胳膊,从头到脚的神经都像听到起床号的士兵似的,迅速动了起来。
他紧皱眉头看着武聪,不确定对方看到了多少,更不知道他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捅出来之后,要如何收场。
这时候,他听到方疏棠哑着声音坦然说:“半夜做噩梦睡不着,一个人睡害怕,就下来了。”
是有人会因为害怕半夜做噩梦而失眠,但那个人是7岁的苏桓语,并不是17岁的方疏棠。
方疏棠没有说谎,他这句话没有挑明主语。
在听者听来,会以为胆小失眠的人是方疏棠。
方疏棠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朋友面前守护着苏桓语的尊严。
一个原本说出来很可笑的理由,被方疏棠说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这样啊。”粗神经的武聪果然松了口气,挠着脑袋说:“你以后睡不着也可以来我这儿。”
“好啊。”方疏棠笑着起身:“那这两年就打扰你们了。”
“都是兄弟,客气啥。”武聪嘿嘿笑着:“你俩还没嫌弃我打呼噜吵呢。”
话是这么说,但苏桓语知道,方疏棠不会真去挤武聪的床。
就这样,在武聪的默许下,苏桓语每晚都能在方疏棠的怀抱里得到一场好梦。
接下来两年枯燥又紧张的备战高考的光阴,因为方疏棠的一个小举动,变成了苏桓语前半生中最珍贵也最甜蜜的回忆。
十五年后,成为医生的苏桓语,站在临时值班室简易的洗手台前,皱眉回忆高三年级最后那段时光。
进入高三之后,学习节奏较之高二更加紧张。
同学们都像是高强度运转了整整两年的机器,除了听到每次考试成绩排名时淡淡的兴奋或失落,脸上再无多余表情。
苏桓语和方疏棠的生活更是一成不变,每天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几乎形影不离。
要说平淡的高三生涯里,唯一一点波澜,可能就是高三上半学期结束之后,全校召开的元旦晚会了。
说是全校共同联欢,其实在校长讲话结束之后,就是各个班级分别举行联欢晚会。
借着这个主题,大家终于能放松半天,享受短暂又疯狂的联欢。
苏桓语记得,那天下午,武聪安排了好几个小组。有人负责外出采购、有人负责布置教室,还有人负责准备节目。
苏桓语、方疏棠、苗昂、林琳和另外两个匠州本地学生负责外出采购。
那是个天气阴沉的午后,匠州上空沉沉压着一整片乌云,酝酿了好几日的风雪即将破云而来。
苏桓语他们在校门口坐上公交车,直接前往桥头的批发市场。
匠州桥头市场是整个省南部的商品集散地,东西都很便宜。
大家集资的班费虽然不少,但几人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省着花。
批发市场占地极大,他们抵达之后,又两两一组,分头去购买不同的物资。
也是那时候,他和方疏棠分开了。
那天,苗昂非要和他一组,林琳也难得主动,红着脸去邀约方疏棠。
依照方疏棠那不忍心拒绝女生的性子,最后的分组结果就是苏桓语不得不和方疏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