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莱沙攒了些力气坐起来，罗萨也颇为绅士地松开手，后退到几步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如你所见，我的记忆好像有点问题。”西莱沙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既然你说咱们两个没有旧怨，你伪装身份来到我身边就只是看中我的灵魂了，是不是？”
没等罗萨回答她便否定了自己的观点，“没听说过有人跟食物培养感情的，你和我朝夕相处这么久，真想要我的灵魂应该早就动手了，没必要等到身份败露再摊牌。”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罗萨的痛处，他暗中磨了磨牙，“恶魔都是擅长蛊惑人心的生物，有些恶魔会故意诱惑天使让其堕落，这样的过程可比光吞噬一个灵魂有趣。”
“所以你是专程来诱惑我的？”西莱沙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好吧，你确实很好看。”
但也不是那种会让人看一眼便死心塌地爱上的妖冶长相……后半句话她没敢说出口。
“我以为你已经爱上我了。”罗萨冷冷地盯着她，大有西莱沙敢否认一句便会直接暴起伤人的架势。西莱沙看着那人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脸颊，回想起自己曾在冲动之下吻了对方，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为自己曾经的冒犯道歉……”她呻吟似的哼哼了两声。
气氛僵持了几秒钟，罗萨默不作声地撇过头，像一只脾气糟糕透顶的猫。
“我在神族只是一个小角色，我猜你和我一样吧？”西莱沙坦坦荡荡地说，“神族和魔族的恩怨跟我们这种小人物没关系，你在一个已经被放逐的天使身上也找不到什么乐趣，从今往后和平相处怎么样？”
罗萨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斟酌词句。
“我的身体出了一点问题，在魔族攻陷苏格勒州的时候，我在战场上受了伤。”他毫不在意地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我来人间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养伤。”
西莱沙的目光在他领口和胸前转了一圈，心想这个伤恐怕没有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地狱的环境并不适合静养，我需要一个安静而且没有仇敌威胁的地方。”罗萨说，“而人间是一个很好的容身之处。”
这便是同意和平共处了，西莱沙松了口气。罗萨这个人并不像神族刻板印象中狂妄暴虐的魔鬼，他理解并愿意尊重人间的规则，如同被“驯化”过的野兽，收敛起爪牙伏低身体时甚至给人一种温顺的感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就觉得亲切。”西莱沙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能让人放下警惕也是魔鬼的能力之一吗？”
罗萨的眼底浮现一丝讥笑，显然懒得作答。
“罗萨这个名字是你在魔族的本名吗？”西莱沙仍是有很多疑问，“我记得魔族是有姓氏的，你既然不是奥利塔夫人的亲戚，那么原本的姓氏是什么？”
“加西亚，我姓加西亚。”罗萨冷淡地回答说，“这个姓氏在魔族并不是很常见。”
“因为这是人类的姓氏。”西莱沙有些惊讶，“地狱之中还有人类？不对，人类生得出魔鬼吗？”
“别问我，不知道。”罗萨看起来有点烦躁。
“我还挺羡慕你的，我没有姓氏，天使都没有姓氏。”西莱沙换了副郑重的口吻说：“那么罗萨·加西亚先生，你准备怎么赔偿我的书架？”
西莱沙本以为两人要用整个下午的时间去整理战斗时打烂的书架，谁知罗萨仅是随便抛出几枚方块，几秒钟之内便将那些东西全部复原。
“真方便啊……”她不禁赞叹，“我学魔法一直都很吃力，好在剑术还不错，单挑的话很少有人能打得过我。”
“神族和魔族的战场上哪一方不是拼尽全力使用大范围禁咒？到时候你打算拿剑去硬抗？”不用再伪装成温和无害的人类之后，罗萨逐渐开始暴露自己尖酸刻薄的本性。
同时他也觉得心底那副沉重的担子暂时落了下来，过往早已如烟尘般散去，截然不同的经历似乎也将西莱沙塑造成了另一种性格。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不甘。
“来找你的那个女人跟你说什么了？”罗萨干巴巴地问道。
“她叫阿斯琪，就是她让我二度觉醒的，也是她提醒我要提防你。”西莱沙皱起眉，“说实话，我隐约觉得这个人有问题，所以没敢跟她去那个所谓安全的地方。”
“你不相信自己的同族，反而选择相信我？”罗萨哂笑，“受宠若惊。”
“你这可不像是受宠若惊该有的表情。”西莱沙翻了个白眼，“堕天使的灵魂已经被染成灰色，我不确定她是否能保持初心。”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魔鬼，身上有和她一样的气味。”罗萨满意地看到西莱沙露出惊恐的神情，“看样子也是为你而来。”
“听起来我像是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鸡。”西莱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们魔鬼不考虑换个食谱吗？”
罗萨笑了起来，“以前从没人敢觊觎我的东西，我可以让他多活几天吗？”
西莱沙没理会他的吹牛，冲他伸出一只手，“交出来。”
“什么？”罗萨神色迷惑，西莱沙则生气地抿了抿嘴唇，“当然是那个一直让我看到死亡场景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搞鬼。”
一贯对自己的表情掌控得极好的罗萨此时也不由得尴尬起来。他不情不愿地伸出手，一条黑色小蛇小心翼翼地从他袖口探出个头，正是西莱沙在几次死亡幻像中见过的那东西。
小蛇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刚一对上西莱沙带着怒气的目光便开始下意识往回缩。西莱沙一把按住罗萨的小臂，另一只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捏住小蛇的七寸将它从袖子里揪了出来。
这条蛇的身体不过手指粗细，漆黑的鳞片光滑如镜，米粒大小的红色眼睛则像是两粒小巧的宝石。西莱沙立刻便认出这是一条魇蛇——作为一种极为难缠的中阶魔物，它会用吐息织造幻境困住猎物，猎物如果无法及时挣脱就会困死在其中，最终被慢慢消化掉。
但是眼前这条蛇太小了，它还不足以织出以假乱真的大型幻境，最多能让人在现实基础上产生一段幻觉。
西莱沙用两根手指捏着魇蛇的尾巴，它正在绝望地扭动着身体，“这算是什么？恶作剧吗？”
“我想让你也尝尝死亡的滋味。”罗萨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感觉如何？”
“糟糕透顶，我一度以为自己要下地狱了。”西莱沙拎着小蛇晃了晃，小蛇见罗萨并没有去救它的打算，干脆利落地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你这种行为太恶劣了，罗萨。”她生气地说，“向我道歉，或者负责接下来一个月的家庭清洁，你自己选吧。”
“我错了。”罗萨果断道歉，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我刚刚拿水壶的时候好像把厨房里几个小罐子打翻了，你能一起原谅我吗？”
“那是我炖汤用的香料！”西莱沙如同一个绝望的寡妇那样尖叫起来，她将魇蛇丢到桌上用一个空杯子扣住，转身朝楼上跑去。
等确定西莱沙已经上楼之后罗萨才伸手将杯子翻过来。有着钻石一般黑色鳞片的小蛇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此时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看起来像是一根软绵绵的黑色皮筋。
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划，指尖仿佛是能斩开虚空鸿蒙的镰刀，轻而易举便在樱桃木的茶几划下一道赤红色的裂缝，干燥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可窥见里面黑色的岩石以及翻涌着的赤红色岩浆，
炽烈的火光将裂缝的边缘灼烧得通红，这下面连接着另一处空间。
原本无精打采的小蛇猛地支起上半身，那张爬行动物布满鳞片的脸上竟隐隐浮现出一种惊疑不定的神情。
“回去吧。”罗萨再不理会它，自顾自地开始整理桌上散乱的画册。
魇蛇如获大赦，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裂缝，尾巴尖一闪而过消失在其中。那道燃烧着的赤色裂缝在它进入之后便立刻淡去消失，没有在茶几表面留下一丁点痕迹。
罗萨将墨水瓶的盖子拧紧，忽的瞟到旁边的一张小卡片，白色的借书卡上用玫紫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地址，特制的墨水散发出一股甜腻腻的玫瑰香味，带着股令人不太舒服的气味。
他看了一眼地址，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卡片撕碎丢进垃圾桶里。
“还好没洒出来多少。”西莱沙顶着一身香料的气味下楼，这香料是她无意间调制出的炖肉秘方，里面有几种材料较为昂贵，洒一点都会让她感到万分心痛。
“罗萨，茶壶里要不要续点水？”
没人回答，罗萨不在楼下。西莱沙立刻便意识到这人刚刚是故意支开自己的，她快步走到桌前，阿斯琪留下的卡片不见了，垃圾桶里只剩下几片焚烧过的纸屑。
不过她记得这上面的地址，西莱沙随手抓了一件外套便往外走，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层淡蓝色的光膜弹了回去。
“罗萨！”她气愤地跺了跺脚，这个人临走居然没有解开图书馆的空间封锁，自己被困在里面了！
此时正巧有几个小孩子从图书馆门口路过，他们看不见阻挡西莱沙的这层光膜，只能看见她怒气冲冲地在门口踱步，充当门铃的木头女巫嘲讽似的发出嘎嘎叫声。
“快看！女巫被门框卡住了！”孩子们欢呼起来，“女巫卡在里面出不来了！”
西莱沙威胁似的挥了挥拳头，孩子们呼啦一下散开了，一直站在街角的人这才慢慢朝这边走来。
来客是一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看起来颇为昂贵的西装，头上戴着同样颜色的礼帽，手里还像上个世纪的绅士那样拿着一根黑色的文明杖。
他看起来并没有立刻登门拜访的意图，而是撑着手杖站在门口，眼神中有种让西莱沙很不舒服的，危险而贪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