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仙盟白氏是混沌大陆唯一拥有神脉的世族,可号令八方仙门世家,连帝宗仙门都敬重三分,至今仍有“若非白氏退让,炎临不可称帝”的流言。
所以一听到独眼狼提到“御仙盟”,在场的盗贼应激反应似的,齐刷刷亮出了刀斧,慌里慌张地左右张望,惹得那些手无寸铁的难民随之一阵唏嘘哗然。
另一方,烧锅炉的白少爷见到这架势,骇得大气都不敢喘,唯恐强盗知道他与御仙盟的关系,再一锅把他们白家端了。
海三刀倒是淡定,依旧摆出一副不甘示弱的气势,吼道:“都闭嘴!瞧你们这点出息,御仙盟怎么了,就算他们盟主在这儿,你们也得给老子站稳脚丫子!”
此话一出,棚内霎时噤若寒蝉。
独眼狼转悠几下独眼,忙不迭逢迎道:“兄弟们誓死追随三哥!”
由于独眼狼在海三刀面前喊出了忠心,海三刀转头就给了独眼狼表忠心的机会,命其带着金笼鼠去那艘截获的渡船上细查一番。
方才独眼狼带人收拾渡棚时,海三刀其实已经领着手下搜过渡船,除了有几具冻硬的死尸,什么值钱的宝贝都没有,现下他厌倦了独眼狼的奉承,便随口将独眼狼打发出去受冻。
但独眼狼不知自己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以为海三刀是当真信任且器重他,于是他一路嘚瑟地走到停船的地方,与守船的同伙寒暄了两句,便登上了渡船。
这艘渡船长期往返遁空跃迁的偷渡口,各处零件已被颠簸得松弛老化,甲板上只要有人走动,便会发出吱吱嘎嘎的低吟,再加上今夜风雪呼啸,甲板上的人很难听清船舱里的动静。
独眼狼从船头溜达到船尾,又从船尾磨蹭到船头,最后实在难以忍受砭骨的寒风,索性任由金笼鼠随处逛游,而他则打开舱门,沿着通往舱底的扶梯间,一步步往下走进船舱。
四下无光,独眼狼刚走下扶梯,还没来得及打开火折子,突然发现船舱另一头晃过一个人影,惊得他往后趔趄了一步,差点崴了脚。
“三哥怎么还派了其他人来这儿……”
独眼狼看不清来人是谁,他稳了稳受惊的心脏,仅一边不解地嘟囔,一边看着那人摇摇晃晃地向他靠近……
渡棚内,末渣渣一把烈火将锅炉烧得鼎盛,有两个受热犯懒的强盗悄然退到墙根,一言一语地嘀咕着御仙盟的事,正巧被白止止听到。
“我听干赏金猎手的兄弟说,御仙盟的小少爷丢了,八成这个时候,与白氏有仇的大佬,还有想巴结白氏的人,都在惦记着这位白公子呢,谁不想找到他,现下黑市悬赏的头榜人物就是白家小少爷,身价都飙到十二位数了,简直是个活的小金主啊!”
“十二位数?!我滴盘古大帝嗳,这要是让我们逮到这公子哥,转手卖了,下半辈子还当啥强盗,躺平等死得了!”
“可惜啊,这小金主不好逮,我那几个猎手兄弟在吃喝玩乐的地方转悠一周了,愣是连根头发丝都没捞到,借我兄弟的话说,人就像在混沌大陆蒸发了一样。”
“这白家小少爷会不会没有去吃喝玩乐,说不定在穷乡僻壤里窝着呢。”
“得了吧,人家可是混沌大陆首富家的公子,你这意思,他难道还能来这儿给咱们烧锅炉不成?”
听完这番对话,正在给强盗烧锅炉的白少爷低下头,暗自窃喜的同时,默默松了口气,然后揣着心事看向正往炉口里铲矿石的末渣渣。
白止止自知修为不济,入世不深,遇到强盗后能平安走到现在这一步,幸亏身边有一直护着他的末渣渣。若是没有遇到末渣渣,在这场少爷人设与贼人预判的博弈对决中,他八成早就败在了吊坠这步,哪会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想到这些,抱着一块废旧的铁皮却没有动过手的白止止怀着感激之情,埋头用铁皮铲起一大块矿石,可正当他准备将矿石扔进炉腔时,渡棚的门“吱嘎”一声被风吹开了。
海三刀一心都扑在新得的璧红玉石上,觉察到身后凉飕飕的寒风,他头也不回,仅抬手示意手下去关门,自己则继续欣赏手里的上好玉石。
然而门还没有关紧,那个为海三刀办事的手下却维持着关门的姿势,莫名愣在了门前。
外面风雪凛冽,门打开的瞬间,白止止便突觉整个渡棚凉了三分,而现下门迟迟未关,疑惑之下,白止止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多瞄了两眼。
可这两眼望过,当他再回过头,却发现炉口里的火不知何时熄灭了,紧接着,一方像在深潭里浸过的黑暗以他为中心开始蔓延。
先是他身边的末渣渣,再是那些难民,强盗,凡是棚内的一切都被阴暗至极的墨色所吞噬,很快,整个渡棚都仿佛陷入了阴冷的冰窖,除了半敞的门缝处投射进一抹雪色,周围皆是死寂沉沉,漆黑一片。
白止止怔愣片刻,颤抖着嗓音呼喊了几声末渣渣,等惊觉棚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他喉咙一紧,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挪动僵硬的腿脚,缓缓转过身,战战兢兢地盯着门口。
外面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向渡棚走来,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人也像是距离门口越来越近。
就在白止止提着悬在喉口的心,以为这人马上就要推门闯入时,脚步声却戛然而止,只有簌簌的雪花随风飘落到门内。
但是依着半敞的门缝,白止止惶然看到,一个投射进来的黑色人影正逐渐拉长。
“末渣渣……”
意识到危险,白止止控制不住地加重了呼吸,他下意识张开口,不管有用没用,只一遍遍轻喊这个名字,同时鬼使神差地摸索进锅炉,发了疯似的拼命挖动炉底的矿渣。
直到那一人影把门缝仅剩的白光全部占据,他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沉寂片刻后,慢慢抬起了头。
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正是刚才为海三刀关门的手下。他对着白止止微微歪了歪脑袋,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抬起手覆上胸口,五指狠戾地扎进,将一颗被荆棘完全包裹的心脏刨出来,鲜血淋漓地捧在了胸前。
目睹这一幕的白止止顿觉头皮发麻,胃腹一阵抽搐发痛,身子更是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然而跟前这人刨心后还没打算放过他,竟又露出狰狞痛苦的表情,接着瞪大全是眼白的双眸,沙哑着嗓子,拖长尾音喊道:“魁~魁!”
白止止分不清这人喊的是“鬼”还是别的骇人的词汇,他垂下头,无助地捂紧耳朵,用哭腔喊了一声:“末渣渣……”
“我在,我在这里。”
末渣渣没想到上一刻还一心一意看着他烧锅炉的白止止,下一刻竟堕入了梦境,不提白少爷的睡眠质量,这梦游的怪病确实得治,否则他稍不留神,白止止便要一股脑儿扎进锅炉,而且颇有一去不复还的气势,看起来着实吓人。
而白止止听到末渣渣的声音,眨了眨迷离的眸子,好不容易才脱离梦境,定睛在末渣渣脸上。
“我……”呆愣良久,白止止瞥了眼紧闭的渡棚门,又瞅了眼手里还未铲起矿石的铁皮,惊魂未定地问,“我这次梦游……做了什么?”
“没什么,”见他醒来,末渣渣挂着笑意,盯向他泛红的眼尾,不怎么正经地说,“你只是不住地喊我的名字。”
白止止没有听出话里挑逗的意味,他小心觑过那伙强盗,慌张着神色问:“没被人发现异常?”
“你的声音不大,而且一个劲儿往炉口里冲,我险些拦不住,在别人眼里,你这样卖力烧锅炉的短工可不好找,他们惊喜还来不及,哪会凑过来阻你。”
话音稍顿,末渣渣端正神态后问他,“你这次……又梦到了什么?”
听到末渣渣问及噩梦,白止止下意识看向门口的方向,而就在这时,门忽地被风吹开了。
紧接着,海三刀示意手下去关门。
眼看着那人如梦境里一般停滞在门前,白止止心口一颤,踌躇着开口:“我梦到他把心刨出来……不对,好像不是心,是用树枝裹成的茧,我还听到他喊,他喊……”
话说一半,急烈的痛楚突然袭来,白止止捂住额头,难受地哀吟,“我,我头疼……”
没有压制头痛的药物,白止止疼痛难忍,意识有些模糊,脑袋径直往前磕去。所幸末渣渣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同时用余光警惕地看了眼顿在门口的人。
随着不间断的“嘀嗒”声,这人后背上迅速扩散的阴影终于显露出真面目,而且不需末渣渣提醒,那些聚拢在一起的难民中,已经有人指着门口,惶惶大喊一声:“血!有血!死人了!”
对于逃难的人而言,血和死皆是忌讳的词汇,所以一听到这句高喊,恐怖的气氛瞬间在棚内弥漫开,难民一时惶恐不安,争相往后退步躲身,难免换来强盗一声声呵斥辱骂。
可事实摆在眼前,这伙强盗心里八成也是哀嚎一片。
看到手下离奇身死,海三刀第一反应便是那些追赶的修士已经埋伏在外面,但让他匪夷所思的是,他派遣留守船鸢的那帮手下竟没有闹出一丝动静。
不过海三刀仗着自己手上攥着这些难民的命,修士定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一声令下,随即有俩人迅速关上了门,并把那个像是被利刃穿心而死的人拖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待仔细窥探过情况,临窗的强盗眯了眯眼,突然纳闷地说:“老大,站在外面的,好像……是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自己人怎么可能杀自己同伙?!
海三刀生疑,借破损的窗棂扫视过外面,神情顿时满是惊愕。
而就在这伙强盗惶恐地留意门外情势时,棚内角落里,那个被众人忽视的“死尸”蓦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