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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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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狱最深处的石壁渗着冰珠,萧承胤蹲在霉烂稻草堆前,看着七位燕京郎中轮番为曹冯章搭脉。

“这乌头附子入腹不超三钱,辅以生绿豆汁催吐可解。”郎中翻验着药渣,“这剂量莫说致死,便是寻常体虚之人,卧床半月也能缓过来。”

萧承胤负在背后的掌心攥起。

半个时辰前,狱卒明明说舅父口舌麻木、呼吸困难,已是回天乏力之状,此刻经郎中把脉,腕脉却早已平稳如钟。

刑部主事突然捧来卷宗:“曹大人体虚,入狱后得圣上照拂,每日午时需送药膳至牢房,可曹大人所服药膳所需的草药,都是太医院每半月往刑部送一趟,药坛被密封,旁人是碰不得的,若是有人想往药罐中添毒草,也只能是封坛前或开坛后做手脚。”

萧承胤用银匙翻看着药渣,心底疑云密布,若此人真想要舅舅的性命,药量只要再多一钱,便能如愿。

可此人便又让舅舅“活”过来,所谓何意?

今日府宴,五皇子闻迅时,惊惧的神色犹在眼前,显然并不知晓狱中之事。

如今,曹冯章虽下狱,但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是横在宣王党前的一块拦路石。

他想不出还有谁想治曹冯章于死地。

难道……有人想借此,让郑氏蒙冤,在圣上面前失信?

可朝堂之上,想搞垮郑氏的官员几乎都已被曹氏收买,犯不着拿舅父这棵庇冠的性命冒险。

萧承胤的思绪一时陷于囹圄。

所以,郑氏的嫌疑依然最大。

他猛然攥紧银匙,将牢房内众人禀退。

“这些郎中都是孩儿从燕京最好的医馆请来的,并未惊动太医院,以防郑氏的人再下手。”

“糊涂。”曹冯章阖目倚在潮湿的石壁上,“当然得让太医院知道,郑氏的人手再快,快的过陛下吗?你当陛下为何准你探监?大燕宫脊上蹲着的铜雀,眼睛可是会转的,老夫什么时候死,还轮不到他郑氏说了算。”

“难道舅舅就要一直躲在此,让郑氏有机可趁?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我的人可不是次次都能赶到。”

萧承胤咬重“次次”二字,音色中带了些怨气,既担心舅父在狱中的安危,又对舅父近日的不作为颇有怨怼。

曹冯章轻笑,“如今北燕的粮盐茶铁都盯着千门处的动静,本以为这千门令能落到你或者五殿下的手里,却未曾想,陛下竟不走寻常路,将这块能够监察百官的烫手山芋扔给一个敌国质子,想必,这谢骞入燕京不过半月,质子府上的拜帖该是如腊月雪花般数不清了。”

曹冯章忽而睁开双目,浑浊瞳孔映着碎月,“但你,为了用战俘讨好谢骞,搭进我两名心腹,杀鸡用了牛刀,实在愚蠢。那谢骞是个聪明人,怎会因为一个俘虏,就把自己卷入党争?”

“舅舅不知……”萧承胤张嘴,险些将‘孩儿怀疑谢骞身份有诈’这后半句顺口吐出来。

他自小便受舅父教诲“弓满易折,言疾则咎”,若窥天机一线而宣之于口,则如春冰未融而履其上,虎未缚而示其柙,必遭疾言反噬。

“不知什么?”

“不知孩儿的苦心。”萧承胤咬牙咽下斥责,不再辩驳。

曹冯章睨了一眼牢门旁的炭盆,对萧承胤道:“你的苦心舅父自然知道,只是这谢骞就像炭盆里的火,你用柴火压得越狠,他窜得越高,要用水浇,方能浇灭。”

萧承胤忽而抬目,看那炭盆中的火焰被烘得极旺。

“要让谢骞这只狼跟你走,用套狗的办法是不可取的,狼喜血腥,要让他自己嗅着血味往坑里跳,”曹冯章两鬓灰白须髯在月色中泛着银光,“怀翊,你要记住,让羊送死,一把青草便够,但要让狼送死,就要舍得羊圈里的羊。”

更声突滞,南风拂过槛窗。

“老夫若想出狱,也不是全无办法。”

萧承胤颔首谦道:“还请舅父提点。”

“老夫在入狱前,最喜西城良民巷的王家小面,油锅爆面,卧上一枚金黄流心蛋,才五文钱一碗,”曹冯章忆至此处,忽而话锋一挑道:“你不觉得燕京的粮价该涨一涨了吗?”

萧承胤听罢,先是蹙眉稍忖,不出须臾,目光倏然变的清冽,“若粮价上涨,户部的鼠群必会趁机为自己敲算盘,到时仓粮囤积,定然导致霉米滋生,一旦事情败漏,则有民怨四起之祸,到那时,父皇自然会想起舅父,而舅父身上的‘霉米囤积之罪’也会被户部的那群替罪羊而洗清。”

“这只替罪羊,你替舅父选。”说至此,曹冯章仿佛是累了,双手交叠,躺在了身下的干草榻上,“此事若成,良民巷要流血,但舅父教过你,若存悲悯于庙堂,犹持素缟赴火场。”

萧承胤起身作礼,“孩儿明白,慈悲乃悬顶之丝,成霸业,”他忽而抬眸,字字重咬,“当有杀妻求将之心。”

*** ***

端王府宴中的几人,除了五皇子与二皇子一同愤然离席外,那位‘说要走却没走’的三皇子,一直在别院中逗留至南梁质子用完膳食,二人才一道回城。

那位战俘少年,则独自坐在谢九棠来时的马车中,跟一车春酿、烤鹅共乘。

萧承衍与谢九棠策马并肩,入了玄武城门。

夜色尚浅,银月将两人的影子交叠,烙在城门内长街的青砖上。

方入城须臾,夜市上卖糖人的老叟突然抖着打翻了铜釜,滚烫的饴糖裹着尘沙撒了一地,那人竟顾不得打翻的糖霜,拎着自己的孙儿便冲进身后的胡同里。

谢九棠正纳闷这老叟到底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时,只见街市上众人纷纷垂首四逃,仿佛城门处踏进了索命的无常。

而孩童们被父母扯走前惊惧的眼神,大都聚焦于她身旁马背上的那位玄袍男子。

谢九棠点头恍然道:“慎王殿下好大的‘威风’,难不成北燕野史上讲的典故都是真的?”

“他们不认得我,只认的这匹乌驹,燕京的百姓们都喊它一声‘阎罗蹄’。”萧承衍的马蹄不紧不慢的踏过道旁倾倒的箩筐,惊飞的芦花鸡扑棱棱撞翻菜农的竹筐。

谢九棠听着对方指鹿为马的狡辩,看着玄武门长街上顷刻散尽的人烟,吞了口唾沫道:“野史诚不欺我。”

“改日也借本王瞧瞧,想知道你们南梁是怎么骂我的。”

谢九棠如他所愿,抛出八字:“慎王出街,鬼神让路。”

萧承衍不禁大笑,道了声:“抬举。”

只见他一截玄金广袖垂落在马背上,暗金纹在暮色中忽明忽灭。

他眉眼生得极似母亲,偏又浸透了萧家男儿的凌厉骨相,眼尾斜飞入鬓时,恍若工笔勾勒的玉面修罗。

“不过,谢世子今日赴宴,当真是为端王府的春酿?”他斜眼睨她,“你可知做端王府的门客,是要在这燕京褪一层皮的。”

“怎么,喝杯酒也犯燕律?”谢九棠翻了个白眼。

“谢骞。”萧承衍突然直呼其名,“据本王所知,你今日在刑部查卷,是端王帮了你。”

“那你该去刑部查问。”谢九棠截断话头,“本世子可不领这没有说处的人情。”

萧承衍俯身冷笑:“装傻充愣这套,本王八岁就不屑用了,我只问一句,端王许你什么价码?”

谢九棠面对他屡翻试探,却不着道,“三殿下看话本看魔怔了?质子求活而已,掺和你们兄弟阋墙?哼~”

她不屑轻笑。

而萧承衍听不进丝毫,执意道:“萧承胤上月刚领了宗人府差事,昨日父皇又赐他协理户部之权,并未因曹冯章入狱而限权于他,谢世子此时与他饮酒论道,难免会在朝堂上被人嚼舌。”

谢九棠应:“本世子入燕京十五日,待赴酒宴数十场,二皇子邀我,五皇子今日也邀我,内阁六部的拜帖没有二百也有三百,若饮酒算结党,我谢骞这颗脑袋早该挂在玄武门示众了。”

这个回答显然符了对方的心意。

只见他用指尖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马鞍,忽而抬眸轻笑着看她。

那笑意分明未达眼底,偏生眼波流转间似揉碎了星子,倒教人想起三月里临水照影的夭桃,美则美矣,枝头却淬着霜。

谢九棠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便觉脊背发冷,借机转了话头:“不过话说回来,三殿下敢在燕京百姓眼皮子底下,与我这位质子并肩策马,就不怕让你父王猜忌你慎王也垂涎千门令?”

却见萧承衍不屑一笑。

“你结交老二老五,那叫参与党争,与我往来……”他眸子中的星碎猝然暗下,“不过是陪一只丧家犬取暖罢了,换句话说,我接近世子,不过也是同你一般,为了保命。”

“皇子保命?三殿下莫不是拿我消遣?”谢九棠有些讶异,她很难相信野史中叱咤北燕的鬼王,竟要在自家门前卑微求活,这换成谁,都会以为是一句戏言。

“七岁那年,父王用剑抵着我喉,只是因我背了半首南梁童谣,十岁,我随皇兄皇弟同往骊山温泉宫,父王当着大哥二哥和五弟的面,将我按进温泉池,他说'南梁杂种不配住萧家暖阁',是大哥替我求情,他才松开了手。”

月色恰落在他蹙起的眉间,这般愠怒之姿竟也好看得惊人,仿佛千年寒潭骤起涟漪,惊鸿照影间已换了万种风情。

“我从未见过母亲,所以十二岁那年,用微薄的皇子俸禄,买通那年随南梁乐伶一同进宫的画师,让他凭记忆绘出那十二位乐伶的模样,我猜,那里面一定有我母亲的样子,但还是被父王发现了,他逼着我烧掉了那些画像,可画像燃起时,我所住的南三所西苑也无故着火,那时我天真的以为,是我焚画弄丢了火石而无意引燃了宫阙。”

萧承衍面色平静,仿佛讲着别人的过去。

“你猜后来,他为何肯留我性命?”

谢九棠怔了怔,竟真的将他的话顺了下来:“后来,你年仅十四,便平幽州暴乱,屠尽南梁商队搏燕王信任,十五岁带兵屠了凤台关,十六入北狄腹地,十八顶着万世骂名,杀了半数异臣,替燕王拔除了内朝隐患,这些……我都在北燕野史中看过。”

她不过几句话,便将他十几年的苦楚,浓缩成了几片薄字。

这让谢九棠莫名有些不平。

这世间的不平大多存在于蜉蝣般的百姓中,而看似灿烂的北燕王室,金色的琉璃瓦下,竟也栖着“不平”二字。

暮色如融化的琥珀,将长街的青砖浸染成一片朦胧的黛色。

萧承衍的乌驹忽然偏头蹭过谢九棠的马头,铁马衔上的银铃撞出碎玉般的清响。

“看来那本野史也不尽是荒唐。”萧承衍勾唇凝她。

她分明看见他唇角噙着半缕笑,目光却如黄连般苦涩。

“殿下何故跟我说这些……”谢九棠不知为何,躲开了那抹笑意,只敢目视前方无尽的暗夜。

“本王只是想让你知道,老二老五争的是龙椅,我争的,是活下去的资格。”

“倒是比我这质子还惨一些。”谢九棠眨了眨眼,“不过,今日还是要谢你。”

两匹马蹄铁同时踏碎水洼,月光在涟漪中碎成万千银鳞。

萧承衍仿佛知道她的“谢意”由何处来,笑答:“少自作多情,本王接近你,不过是想借千门处的铡刀,让曹氏和郑氏互咬时,避让于我。”

谢九棠却浑然不顾他说了什么,自顾自的偏头轻笑道:“三殿下以后可以多来我府上走动。”

夜风忽卷,垂乱她的鬓发,月轮碾过她的眉梢,眸中似星河倒灌。

萧承衍先是一愣,随即收了烙在她面容上的目光,喉结翻滚道:“怎么?几句瞎话就摇动了世子的恻隐之心?”

谢九棠轻夹马腹,向前赶了几步与他并肩,“比起借势,我更希望三殿下与我走动的初衷是,朋友。”

“朋友?”萧承衍尾音裹着冰碴,喉结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重重一滚,道了句:“不知死活。”

说罢,扬鞭而去。

而少年策马入夜,眼中翻涌的哪里是杀意,分明是饿极的兽看见火中栗子时,又痛又痒的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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