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叶瑛把玩着竹筒,轻蔑一笑:“与师父相比,我的所谓报应根本不算什么。”
他的嘴角笑意更加明显,盯着周应焕继续道:“不知师父来世是否还愿意继续当太监?如果我将这东西丢进火炉,师父会心疼吗?”
周应焕愤怒地试图夺回叶瑛手中的竹筒,却被叶瑛一把推开,笑道:“给师父一刻钟的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该说些什么,一刻钟后,这东西恐怕只能拿去喂狗了。”
叶瑛尚未迈出牢门,周应焕便已启齿:“好,我说,我说。”
周应焕带着近乎绝望的语气说道:“当年贤王找到我,要求我给慕文青安上一个罪名。那时,连渠的皇子刚刚从大瑞返回,回去后多次挑衅大瑞边境。若非几位文官劝阻,圣上早已下令开战。因此,我便利用这个机会,指使人伪造了慕文青与连渠人频繁通信的信件。”
叶瑛追问:“就这么简单?”
周应焕回答:“当然不止如此,我仅仅负责招人伪造信件,还有其他人负责安排人证,以及秦兆华的供词,这些都是构成证据链的一部分。有了这些,圣上才下达了抄家灭门的旨意。”
叶瑛继续询问:“那贤王为何要对慕家痛下杀手?”
周应焕答道:“具体原因我不清楚,都是贤王身边的人在审问。据传是想要慕家交出某样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周应焕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原本他们计划拿慕家家眷让慕文青认罪,但他趁着我们大意,自己撞上了利刃,自杀了。”
藏在被褥里的幽兰骤然听闻父亲自杀,仿佛五雷轰顶,心中剧震。
她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夺眶而出。只能咬紧牙关,竭力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哭声。
周应焕继续道:“他的死让贤王惊惶失措,命令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彻底铲除他全家。”
叶瑛追问:“那么,秦兆华的供词又是如何得来的?”
周应焕解释道:“我们伪造了慕文青的供词,并展示给秦兆华看,试图让他相信慕家确实犯下了那样的罪行。但是,他始终不肯相信。”
“随后,贤王将你和你大哥调往外地,并告知秦兆华,圣上有令,要求迅速结案,不容拖延。如果秦兆华不合作,他和他的儿子将被视为共犯一同受罚。为了两个孩子,秦兆华最终不得不写下供词。”
叶瑛质疑道:“那么,事后你们连他也一起杀了?”
周应焕摇头否认:“不,我们没有杀他。如果真要除掉他,直接给他安上和慕文青一样通敌的罪名不就得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贤王并没有杀害他的打算,至于那场大火究竟是慕家人所为,还是真正的天灾,那就不得而知了。”
周应焕被带走之后,幽兰掀开被褥,任由泪水无声地落下。
原来,这就是真相。
这么简单,又怎么复杂。
她听见牢门被打开的声音,无心过问,直到叶瑛走到自己面前。
叶瑛的目光温柔而复杂,他凝视着幽兰那双眼闪烁着泪光的眼睛,他的心也随之揪紧,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涌上心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秦时安的牢门,铁锁“咔嗒”一声解开,牢门缓缓开启,满身是血的秦时安艰难地站起身,被叶瑛搀扶着,走进了幽兰的牢房。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幽兰的眼眶中涌出,滑过她那白皙的脸庞,滴落在衣襟上。
幽兰看见秦时安,立刻坐起身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秦时安的内心和她一样感到震撼,他忍着身上的疼痛,任凭幽兰歇斯底里地哭出声来。
哭了很久之后,幽兰抹掉眼泪,红肿着眼问:“所以,贤王是想要陆伯父的那剂药方?而恰巧,我爹拿到了那份药方,并交给你爹?”
秦时安道:“大致轮廓应该就是这样的,但其中也许还有别的隐情,比如那张药方,应该是在那本书里,最后又到底在谁的手里?”
叶瑛沉默一阵,对幽兰和秦时安说道:“既然你们都已经听到了周应焕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路,就由你们自己来走了。”
幽兰看向叶瑛,面临担忧道:“叶督公会因此受牵连吗?”
叶瑛笑了笑:“受牵连说不上,太子不如贤王狠厉,顶多杖责几下而已。”
说完之后,他看向秦时安道:“倒是你,太子还指望着你多留在贤王身边些日子,你却为了一个女人坏了计划,我看贤王不杀你,太子也动了杀机了。”
秦时安笑道:“那倒不至于,至少眼前,赤鸦教不会有太多的机会。只要贤王成了婚,就得回自己的封地,想要再在圣上面前立功,就难了。”
幽兰看着满身是血的秦时安,揪心地问:“那你怎么办?”
秦时安道:“你放心好了,既然我们知道他想要那处方,我们就拿那个处方来保命好了。”
次日,幽兰向叶瑛和柏兴坦白,因秦时安始终不愿迎娶自己,内心积压了太多的不甘与怨恨,这才一时冲动,故意编造了诬告的谎言。
柏兴听罢,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在盛怒之下,他毫不犹豫地命人将幽兰按倒在地,施以杖刑。
杖刑过后,柏兴心中的怒气仍未平息,顾不得叶瑛的阻拦,匆匆整理衣冠,入宫面见圣上。
叶瑛随即也赶往皇宫,就见柏兴跪拜在地,神情肃穆,将幽兰的诬告秦时安,详细地禀告给了圣上。
皇帝听后,龙颜大怒。
就在这时,叶瑛却突然跪拜于皇帝面前,缓缓道:“圣上,幽兰一介妇人,自然不知此事的利害,如今被打得半死,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且她也确实说了有用的消息,虽然没有抓到赤鸦教徒,但至少震慑了他们,恐怕他们暂时不会再有所行动。”
叶瑛缓了一口气,又道:“且贤王殿下即将迎娶阿格公主,此乃两国联姻,大喜之事,举国欢腾。此时若行大赦,不仅彰显圣上宽仁之心,亦能安抚民心,促进邦交,实乃一举多得。”
叶瑛言辞恳切,目光坚定,一番话竟让皇帝的怒火稍息,只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如果秦时安愿意不计较,那便算了。”
在秦时安被放出来,从东厂返回府邸的路上,天色已渐黄昏。马车缓缓行驶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车轮碾过,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走多久,秦时安示意车夫停车。
他忍着身上的痛,缓步下了马车,环顾四周,高声道:“胡不思!”
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许久,胡不思才从空中一跃而下,走到秦时安面前,拱了拱手道:“大人。”
秦时安目光冷峻,直视着他道:“你去告诉殿下,我已经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要殿下愿意留下幽兰的性命,我便会继续为他效命,竭力帮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誓无二心。”
说到此处,秦时安顿了顿,继续道:“如果贤王执意要幽兰性命,那秦时安就只能另谋活路了。”
他的语气坚定,在这件事上,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胡不思却道:“这话,大人还是亲自跟殿下说吧。”
秦时安被胡不思引至一间昏暗而神秘的密室之中。
密室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透露出一线微弱的光芒,随即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腐朽的气息,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地上,冰冷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正是周应焕。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与绝望,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贤王站在一旁,面色阴沉如水,仿佛一头即将扑食的猛兽,缓缓开口道:“秦时安,你看清楚了,他也跟我说自己什么都没说。”
秦时安缓缓跪下,道:“那今日贤王也打算杀死我吗?”
贤王顿了顿,目光如利刃般刺向秦时安,继续道:“既然你的软肋是幽兰,那你就得继续为我卖命。幽兰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若忠诚,她便能安然无恙地活着,你若背叛我,那她的下场一定比死还要惨。记住,这不仅仅是一个警告,更是你唯一的出路。”
贤王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一件精致的首饰。
那是幽兰佩戴的玉簪。
他将这支玉簪交到秦时安的手中,秦时安接过玉簪,心中一震,知道幽兰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只能沉声道:“她才经杖刑,还请殿下替卑职好好照顾她。”
密室内的烛光摇曳,映照出贤王幽深的眼眸。
“那是自然。”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时安,你曾是我最信任的手下,若不是这女人,想必今日你我已把酒言欢。可惜现在,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不得不提早我的计划了。”
秦时安沉默着,等贤王继续说下去。
“有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贤王将手中的腰牌递给他,肃目道:“你立刻动身前往安州,务必将制作好的火药和兵器一件不落地秘密运送至城外的隐蔽之处,确保万无一失。”
秦时安听后,深知贤王要有大动作,沉声应道:“时安定不辱使命,必将火药和兵器安全运送至指定地点。”
接着,贤王继续道:“此外,你还需要迅速联络各州府的亲信将领,传达我的集结命令。记住,消息必须传递得隐秘且迅速,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是。”秦时安领着腰牌道:“卑职立刻前往安州。”
可话音落下,秦时安却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道:“卑职想去看一下幽兰,柏兴用了重刑,我怕她撑不住。”
贤王冷笑几声,对胡不思道:“带他去吧,免得说我不近人情。”
秦时安被胡不思蒙着眼到达了一个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四周的墙壁上挂着昏黄的油灯。
幽兰无力地趴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显得格外凄楚。
一位年迈的老妇人正蹲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凑到幽兰干裂的唇边给她喂水。
“幽兰?”秦时安快步上前,轻轻地看着幽兰的名字。
幽兰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已敷上了药草,但她的神色依旧恍惚,眼神迷离而空洞,意识模糊不清。
秦时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悄声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