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虞匆匆离开白沙宕，不为其他，只为尽快赶到夜家寨，尽快见到夜源子。

在堂屋等待片刻后，夜源子倏然而至。

“源子叔叔，我今天来，一是想要向你道谢。这次多亏你和呈子叔叔，否则，我现在根本不能站在这里了。”然而，付出的代价是那样重，所以夜无虞面色凝重，

“夜姑娘不必客气。且不说夜姑娘已经成为夜家寨人，仅只看在大哥的面份上，这个忙夜某也一定会帮。毕竟，事关性命，非同儿戏。”

“这次的事，全是因我鲁莽行事所至。源子叔叔，我想请问，呈子叔叔的身体，真的再无药可医了吗？”夜无虞焦急地问道。

夜源子一时没有回答，似是在斟酌。

“源子叔叔，定元丹是何处炼制的丹药？如果现在让呈子叔叔服用下去，是否还会起到效果？”

“夜姑娘，你的问题在下已听明白。定元丹本是由夜家寨自行炼制，只是近十年来，只得了那一粒。现在若是还有定元丹让大哥服下，以大哥目前的身体状况，至少还可以续命五年。如果情况乐观的话，说不定还能重新站起来。”

“那现在还能再为呈子叔叔炼一粒吗？”

“夜姑娘，不是夜家寨不愿意为大哥炼定元丹，而是现在根本无法炼制。你可知为何前十年才炼得一粒？那是因为，要炼制此丹，所需的药材中，有两味药，甚为难得，尤其是其中的雪鹿角，可谓极为难寻，有时，几十年都不会有人寻到。前一次，还是一位散修道人在北方雪域偶然获得。那时家父还在世，便出重金买下，这才炼出了一粒定元丹。后面，夜家寨也每年都派人前往北方雪域寻找雪鹿角，但至今仍无所获。而近十年来，世间也再未有其他人寻获过。所以，即使想要炼定元丹，也如同无米之炊一般，无法进行。”

夜无虞神色一沉，说道：“雪鹿角，要在北方雪域才能寻得？”

夜源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夜姑娘，你既然已经见过大哥，应该已经明白大哥的想法。对大哥而言，现在已经无所谓少活几年。现在对大哥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

夜无虞沉默片刻，清晰地说道：“可对我而言，若是拥有这身修为，却不能为身边的人做些什么，那要这身修为又有何意义？更何况还是什么都不做。所以，”夜无虞看着夜源子，坚定地说道：“源子叔叔，请你告诉我更多有关雪鹿角的事。我真的做不到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呈子叔叔的生命悄然而逝，所剩无多。”

夜源子思忖片刻，终是被夜无虞眼中的决心说服，缓缓开口说道：“定元丹能够于危急之时，保护心脉，续养精元，护守元阳，补充血气，使人虚不至损及精髓，伤不至损及根本。这与其中含有两味珍稀药材是分不开的。一味是南方南炎山的百年棘炎果。棘炎果树虽只有半人高，但树干粗壮，结果大如鸡蛋，全株枝、叶、果，俱是如火般的红色，且只长在南炎山最高峰峰顶。南炎山的最高峰，高耸入云，山壁陡峭，越是往上，气温越低，草木越少，而且，高至山峰一半处，修为和法器便会受到压制，再无法使用，后面近一半的山壁，需凭靠徒手攀岩才能登上去。这是此果难以采摘的原因。但即使如此，每年还是有能成功攀至山顶的人，顺利带回棘炎果。前一次炼制定元丹所需的棘炎果，便是夜家寨派出的人采摘回来的。所以，此味药材，倒是无需太过担忧。而难以寻获的往往是另一味珍稀药材：来自北方雪域的雪鹿角。

“北方雪域的雪鹿，乃是雪域的灵兽。据说此兽天生天长，同一个时期，整片广袤的雪域只会有一只雪鹿存在，雪鹿死后，其尸骨会瞬间化为雪水融入雪地，第二年，原址上会隆起一个雪包，然后从中诞生另一只雪鹿。雪鹿通身雪白，在雪地中极易隐藏，且擅于化形，有时化作雪堆，有时化作冰晶岩，所以其踪迹极其难寻。即使寻到，如何取得鹿角也是一个难题。雪鹿是灵兽，但凡身体受伤或是遭受捕获，其鹿角便会瞬间变色，以至于失去原有效用。

“而且，北方雪域幅员极广，常年气候多变，还时有凶兽出没，这也增加了进入雪域寻找雪鹿的困难与风险。夜家寨曾派出前往雪域寻找雪鹿角的人，有几人便再也没有回来。

“前一个获得雪鹿角的散修道人，并未详说他是如何获得雪鹿角的，但其中肯定少不了一番机缘巧合。以上这些，便是雪鹿角之所以难以获得的原因。”

夜源子看着夜无虞，接着说道：“而且还有一个问题。炼制定元丹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以大哥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保险起见，需在三个月内寻得雪鹿角，过了这个时间，即使后面丹药炼成，大哥恐怕也已无福消受。”

堂屋内陷入静默，一时间无人说话，空气凝固如铁，沉重冰冷地压在人的心上。

片刻，夜无虞抬头，平静地说道：“多谢源子叔叔，无虞已经明白了。无虞现在即刻就启程，无论如何，都要前往北方雪域一趟。”说完，朝夜源子行了一礼，就准备转身离开。

“且等等。”夜源子叫住了她，“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在下再不阻拦你。不过，有件东西，你需要带去。”夜源子说完，朝院子中抛去一只用灵力炼制的袖珍白色灵鸮。灵鸮张开双翼，朝后院方向飞去，很快消失不见。

不过片刻，夜源子的夫人，夜蓝珠落到堂屋门口，走了进来，将一个晶莹剔透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长形盒子并同一只黑色锦袋交给夜源子，然后同夜无虞微一致意后，便闪身离去。

夜源子将盒子交给夜无虞，说道：“这个水晶寒玉盒，你且带去。这是之前购买雪鹿角时，装鹿角的盒子。炼制定元丹，所需鹿角寸长即可，但获得的鹿角需放入这个盒子中，才能顺利带回来。”

夜无虞接过盒子，谨慎地收下。

夜源子又将黑色锦袋交给她，说道：“这些盘缠你带在身上，以应对不时之需。”

夜无虞略微犹豫，但想想自己的实际情况，身无分文，不收下有些不切实际，莫非上路以后还要先去挣点银两？那时间哪里够。于是接过盘缠收下，再次对夜源子说道：“谢谢源子叔叔，那无虞这就告辞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源子叔叔，我去雪域的事，请你为我保密，不要告诉呈子叔叔，免得他担心，加重身体负担。”

夜源子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大哥的。但夜姑娘，你也需谨记，大哥对你最为期待的是什么。万事小心，凡事量力而行即可。”

夜无虞嗯了一声，朝夜源子行了一礼，便闪身至屋外，唤出赤蛟剑，驭剑飞速离去，很快，就连人影也看不到了。

离开夜家寨所在白鸮岭，夜无虞考虑片刻，还是决定先去一趟风潜谷。风潜谷本来距离白鸮岭不算太远，她去一趟风潜谷，至多耽误一天行程，后面在路上加急速度，就能把耽误的时间弥补回来了。她已经错过一年之约，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毫无音讯，如果现在不去见风启刀一面，内心实在难安。

两个半时辰后，夜无虞到达了风潜谷外的大湖，在湖岸边落下，从怀中掏出先前风启刀给她的小方盒子，推开盒盖。盒子里有一只身形小巧，双翼并拢，周身发着银光的蓝色幻影蝶。感受到光亮的幻影蝶，微微动了动，张开双翼，飞出盒子，飞到空中时变成巴掌大小，并朝风潜谷的方向飞去。

直到幻影蝶的身影小得再也看不到时，夜无虞才收回目光，朝四周望望，退到后方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席地而坐，静静看着湖面的动静，等着风启刀或是幻影蝶的消息。

风启刀当初对她说过，如果他恰巧不在谷中，那么幻影蝶寻他不见，便又会飞出来。她只需打开盒子，幻影蝶便会自动飞回盒子中。若是风扬眉刚好在，风扬眉见到他的幻影蝶，也会出谷来接她。

这个季节的湖面，没有荷花，只有一片碧绿静谧的湖水，波光流泻。湖边有水草的地方，有好些野鸭，白鸭、麻鸭，大鸭、小鸭，有些凫在水面上，时不时把长颈伸进水里，捉小鱼；有些伏在岸边，将颈项藏入翅膀下打盹。

夜无虞坐在树下，看着旖旎流光的湖光山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心中却是渐渐不安起来。

她已经等了很久了。眼看太阳都已经偏西，风潜谷方向还是未有任何动静。风启刀没有出来，竹筏没有出来，幻影蝶也没有返回来。

莫非是风启有什么事耽误了？

夜无虞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继续等。直到天边流泻金红，霞光满天，太阳已经快落山，她才觉得事情不对。站起来，走到湖边，看着远处雾气弥漫的湖面，神色黯然。

幻影蝶没有出来，说明风启刀应该是在谷中才对。风启刀给她的幻影蝶应该不会出错。

幻影蝶几乎是风潜谷的标志物，每个风潜谷的人，修出灵力后，便会开始炼制自己的幻影蝶。炼制幻影蝶，需先找到谷中特有的幻影蓝蝶的蝶蛹。经过灵力炼制后，后面破茧而出的蝴蝶，便成了带有灵力且认主的幻影蝶。每个人的幻影蝶，都会有特殊标记。比如风启刀的幻影蝶，左翼上会有三条黑色的竖波浪纹。谷中但凡对他熟悉的人，只要见到这三条波浪纹，便会知道是风启刀的幻影蝶。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湖面也变得深暗，湖水显得深不可测，远处的雾气已经看不清颜色，只是暗蒙蒙的一片，像天地间落下的一道灰黑色屏障，隔离了两个世界。天上倒是挂着一轮明月，在湖面投下一轮光亮，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虽然美却也虚幻。

夜无虞站在湖边的身影，也已经被夜色覆盖。她知道，若是风启刀在谷中，那他定不会让她等这样久，等到天黑。可若他没在谷中，幻影蝶为何未返回来呢？莫非，是风启刀不愿见她？

这个想法一出，夜无虞突然心如针扎。她想到当初离谷前一日，他们在那个小谷山洞中度过的那一晚。那一天晚上，风启刀曾问她：一年后你是不是真的会回来？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夜无虞突然意识到，当时风启刀沉沉的眼中满是心事。而之前，她曾因为突然想到古山白而愣神了片刻。风启，不会是看到她抚着衣服下面的莹石坠子失神的样子了吧？所以，他才会突然对她是否还会回来变得不确定起来。

夜无虞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再次抚向自己锁骨下方。那里，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年前，在白沙宕，那天她沐浴后准备换上襦裙时，想了想，便把那枚吊坠取下了，然后放入一只小锦袋中，从此之后，只是将锦袋放在身上而已。那毕竟是个小小的纪念，还包含着山白师兄对她的祝福。但她也不想再继续戴在身上了。那枚吊坠所代表的，已是过去的她，或者说，是毛小豆。当她是夜无虞时，那枚吊坠似乎就不再属于她了。

如今，她真的失约了，没有按时回来。风启刀生气乃至对她不守诺言而倍感失望，都是正常的。终归是她错了。

夜无虞退回到原先那棵树下，继续席地而坐，看着入夜之后就变得暗沉沉的湖面，继续抱着一丝渺茫的期待，等待着。她决定，再等一晚。无论如何，等到天明时再说。若天亮之后，还是无人出谷来接她，那她只能先离开了。她没有时间无限制地等下去。她还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要去做。

夜无虞在树下静静坐了一夜，虽然闭着眼睛，但仔细聆听着周围，特别是湖面上的动静。然而一整夜过去了，湖面平静如旧。风潜谷方向也未有任何动静，既不见人进谷，也不见人出来。

待得日上三竿，也只有两辆轻便马车从湖边经过。其中一辆马车经过时，车夫还看了看她，似是以为她在等着搭车，但由于经过的是私人马车，不方便中途载人，所以车夫看看她，什么都没说，只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

夜无虞再次走到湖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终是唤出赤蛟剑，跃上剑身，往北而去。

无论风启刀是生她的气不想出谷见她，还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不便出谷，这些事，只能等她回来再说了。只是，幻影蝶一去不返，后面怎样联系风启呢？没办法通知他，自己又怎能见到他？谷中规矩又是，若没有谷中人出来接应或是陪同，任何人都进不得谷去。而风潜谷中，她认识的人又只有风启刀和风扬眉。想到这些，夜无虞觉得心中有些堵塞。但这些事，也只有后面再考虑了。现在还是只能先把精力放在寻找雪鹿角这件事上。

夜无虞于是收起心思，专心驭剑，只一心一意往北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