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接着,风启刀的声音带着一丝温煦传了过来:“别担心,小豆,这只铃蓝兽不伤人的。先前我醒过来时,它就待在旁边了,看起来倒像是在守护着我们。”
紧张褪去。毛小豆的剧烈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她好奇又惊异地盯着异兽,细细打量起来。
“铃蓝兽?风启,你说这是铃蓝兽?”
风启刀笑起,说道:“这片谷地中开的花叫做地铃蓝。即是如此,那么我们干脆就把这片谷地叫做铃蓝谷,至于这只异兽,估计自幼就生长在这片谷地中,说不定是这片谷地中的某种神兽,又周身是同地铃蓝花一样的蓝色,所以,就干脆叫它铃蓝兽好了。”
“地铃蓝,铃蓝谷,铃蓝兽。好听,风启,这名字真好听。”
这时,铃蓝兽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叫它的新名字,便站了起来,迈着粗短结实的腿,朝毛小豆走过来。
虽然听说铃蓝兽不伤人,但看着铃蓝兽朝自己走来,体型并不比一头牛小,毛小豆激动之余还是有些紧张,又往后缩了缩,结果发现自己还半靠在风启刀怀中没有起来。愣了一瞬,然后尴尬地发现要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铃蓝兽已经来到他们前面,并把长颈连同鸭子式的宽扁嘴伸了过来,正正对着毛小豆的脸。
毛小豆保持半躺靠的姿势,想了想,抬起颤抖着的左手,放到铃蓝兽的长颈上,轻轻地抚了抚。
坚硬结实的皮肤,凹凸不平,仍然发着淡蓝色的荧光,但比之前的光要亮许多。
毛小豆朝四周一看,这才意识到,天已经暗下来了。
铃蓝兽偏过头,用大眼瞪着毛小豆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突然用宽扁的大嘴含住了她的手腕。
毛小豆一惊,但随即又冷静下来。铃蓝兽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静静地含着她的手腕,没有其他动作。
不一会儿,铃蓝兽松开嘴,然后把大眼凑到风启刀脸前。
风启刀淡淡笑起,同样伸出一只手抚了抚铃蓝兽的长颈。
大概觉得风启刀挠痒的力度刚好,铃蓝兽居然半闭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半晌,才睁开眼。然后把宽扁嘴直接凑到风启刀戴着面具的脸上。
风启刀微微一愣,一丝紧张自眼中倏然而逝。同样,铃蓝兽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移开扁嘴,迈着短腿,缓缓转身朝湖边走去。
所发生的一切,突然而又出乎预料,更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感,以至于铃蓝兽转身离开时,毛小豆和风启刀都没有动,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铃蓝兽逐渐走远的身躯。
快走到湖边时,铃蓝兽停下脚步,巨大的双翼张开,稍稍一动,便已经飞至湖面上空,然后仰头高鸣一声,随后,姿势优美地缓缓落入湖中。很快,就沉了下去,身影消失不见。
月牙形的狭长湖泊,在夜空下闪闪发光,像一块巨大的蓝色晶石。湖面上方,仍然升腾悬浮着无数蓝色光点,光点直抵半空,夜幕之下,越发晶晶亮亮,闪烁耀眼。虽然谷地上方的天空,同样是蒙着一层纱雾,既看不见星星,也看不到月亮,但因着谷中这个蓝色湖泊的缘故,谷中的夜晚,被晶莹透亮的蓝光照亮,宛若仙境。
待心灵上的某种震颤渐渐消褪后,两人才渐渐回过神来。
毛小豆仍然目视着前方,道:“风启,你说铃蓝兽真的出现过吗?还是说,刚才我们所见的,不过是一场梦?自进入这片谷地,那个梦就开始了?”
风启刀微微笑起,道:“无论是不是梦,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真的见过那只铃蓝兽了。”
毛小豆亦笑了起来。然后突然想起自己的不妥当姿势来,动了动身子,准备坐起来。
风启刀顺手将她扶起来,坐在自己身边。
毛小豆只觉脸有些发烫,继续看着前方的湖泊,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忐忑与窘迫。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恢复平静。然后偏过头,看着风启刀,问道:“风启,之前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失去意识吗?我在晕过去之前,好像还听见你在叫我。”
风启刀道:“不,后面我也晕过去了。只是,比你早一些醒过来。”
先前,见毛小豆渐渐失去意识,风启刀焦急地唤了她几声。但紧跟着,他的眼前也模糊起来,天地仿佛瞬间颠倒了一般,紧跟着各种画面开始出现。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过来时,天已快黑了。谷地上方的天空,雾气中透着一丝灰紫色。他坐起身,然后发现毛小豆躺在离他不远处,仍然处在昏迷中,嘴里时不时唤着些什么,还不停地抽噎哭泣,已经泪流满面。风启刀挪过去,把她扶起来,试着唤了两声,但叫不醒,便让她伏在自己的肩上。
然后风启刀看到了趴在不远处的铃蓝兽。刚开始,他的反应同毛小豆一样,瞬间惊住了。毕竟,他们先前陷入梦境,都是被这只异兽翅膀扇过来的蓝色光点所致。蓝色光点使人陷入幻梦的效果,远比铃蓝花散发出的气味厉害多了。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因为异兽看起来并没有要伤害人的样子。见他醒来,只是用椭圆形的大眼睛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便不再理他,只继续静静趴在草地上。风启刀这才反应过来,若是这只异兽要伤害他们,或是要吃了他们,早趁着他们昏迷时动口了。于是彻底放下心来,不再关注异兽的动静,只静静看着前方的蓝色湖泊,顺带留意着毛小豆的动静。
毛小豆哭得很汹涌。他忍不住感叹,这个姑娘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伤心事?刚开始,听清她口中唤的是山白师兄,到后面,便开始低低地唤娘。
不久之后,毛小豆也醒来了。之后,便继续伏在他的肩头哭。
说完这些,风启刀看向毛小豆,看着她已经肿得像两个核桃似的眼睛,轻轻笑道:“姑娘家还是不要经常哭,否则会让自己变丑。”然后掏出一个白玉小葫芦,从里面倒出一颗土黄色的药丸递给毛小豆,“这不是什么神奇的丹药,不过可以消肿利水祛湿。我原本担心水土不服带过来的。”
毛小豆的脸又红了。颤抖着左手接过药丸,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水土不服?这里会水土不服的人应该只有她。所以,这个药是专门为她带的?想及此,抬起头,看了风启刀一眼。
风启刀已经转过头去,继续出神地看着前方如真似幻的晶蓝色湖泊。轮廓分明的五官中,一丝暗影不偏不倚正落在黑眸中,让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风启,你刚才,梦见什么了?”毛小豆犹豫片刻后问道,并做好风启刀不会回答的准备。毕竟,风启刀向来很少谈自己的事。
风启刀收回远眺的视线,垂下眼眸,看着前方的地铃蓝,并没有让毛小豆等太久,然后淡淡地说起:“我梦见了我娘。梦见了那场烧毁一切的大火。”
“家里起火的时候正是夜半三更所有人都睡得很熟的时候。我突然被一阵喧哗声以及哭喊声吵醒,接着,我娘突然推开房门,冲进我的屋里,将我从床上一把拉起,慌乱地给我穿上外衣,然后告诉我说,家里失火了,她要带着我从密道离开。说完,便拉着我往外跑。到了屋外,我才看到,院子里四处的屋宅、阁楼都已经浓烟弥漫、火光四起,人们在火光中奔走呼喊,有的在逃命,有的在打水救火。只是那一盆或是一桶的水,在火势冲天面前就像几滴雨落在一堆火上,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我这才真正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心里惊惧,边跟着我娘往后院父亲的书房跑去,便大声问道:娘,爹爹呢?爹爹在哪儿?我娘早已经焦心如焚,边带着我避开从四面八方喷来的火舌,边流着泪对我大声说道:我们要先离开,你爹还在前院指挥大家救火。听了我娘的话,我没再问什么,只不断地回头看着四处夹着黑烟的猛烈火舌,看着火舌不断地吞噬掉所经过的一切,心中产生从未有过的惘然,仿佛正在经历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到了后院,我才发现,后院也早已经起火了。这场火,仿佛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后院的外墙处,更是火光高达两三丈,后门、角门之类的出口,想来早已经被火舌吞没封死。父亲书房的门前已经烧了起来。我娘冒着被火舌燎伤的危险,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已经变形的屋门推开,然后直接带我冲向里屋的一个书架前,扭动了架子上的一处机关,很快,旁边的墙壁上的挂画之后,便现出一条黑暗的通道。我娘立即拖着我进了通道。但在进入通道的瞬间,我感到身后热浪袭来,回头一看,只见猛烈的火舌已经窜进书房,书房已经起火,且火势盛大。我惊惧之余,喊了一声:娘!我娘闻声,回过头来,看到火舌正朝密道袭来,顿时脸色大变。她突然一把将我推往前方,让我快走。然后转身朝密道入口跑去,准备想办法把密道入口堵住,阻止火势蔓延进来。
“我站在密道中哭喊着,叫着我娘,不愿一个人离去。而我娘已经到了密道入口处,然后我看到她愣了一瞬。我也随即愣住了。因为,一条巨大的火舌已穿过房间,直直冲密道而来。我娘在火舌扑到身上的瞬间,转身对我大声喊道:‘启儿,快跑!’紧接着,我就眼睁睁看着她整个儿地被火舌吞没了。”
风启刀说到这里,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毛小豆只觉心惊胆战,内心沉重无比。想说点什么安慰风启刀,却发现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来说,等了一会儿,挪到风启刀的斜对面,跪坐在草地上,关切地看着风启刀,轻声问道:“风启,你没事吧?”
风启刀睁开眼,朝毛小豆看过去,目光已恢复了一丝柔和。
“没事,小豆,别担心。刚才我所讲述的,只是我的梦境,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风启刀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抬起头,注视着前方的蓝色湖泊,缓缓道:“那天的真实情况其实是,我被我娘从床上拖起来,快速地给我穿上外衣后,她便把我塞给了候立在一旁的家仆老钟。老钟自小就在我家做家仆,对我们家最为忠心,所以,我娘才会把我塞给他,让老钟立即带我从后院密道离开。可我不愿意跟老钟走,因为我不想离开我娘,所以我紧紧拽着她不肯走。我娘的为难焦急全部写在脸上,但她最终只是紧紧抱住我,焦急地跟我说,让我先跟老钟走,她还要去找我爹,她不能丢下我爹,她说,等她找到我爹,会跟他一起来同我汇合,说完,她放开我,把我推进老钟怀里,转身就往外跑去。
“我想追出去,但被老钟拽住了,然后不管我的哭喊,拉着我就往后院跑。来到屋外,我才发现,火势早已经超出我的想象。家里的整座宅子几乎已经陷于火海。巨大的火舌似乎是从外至内,将我们家整个地困住了。我被吓到了,停住了哭喊,只跟着老钟没命地往后院跑。过程中,不断看到有人被掉落的廊檐打中,或是瞬间就葬身火海。那一刻,我惘然了。分明几个时辰前,我还同我娘和我爹,坐在前院饭厅,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临睡前我娘还来看了我,同我说了会儿话。可怎么惊醒过来后,就一切都变了。
“后院确实也已经火光冲天。书房的门窗俱已起火。老钟捡了一根掉在附近水池中的木头,撞开了起火的屋门,迅速带我进屋,找到密道机关。却不想,密道刚刚打开,密道口上方的屋顶就坍塌了一片,掉落的屋瓦和几根房梁正正挡在密道入口前。老钟见状,立即上前,用肩抵着其中一根粗重的横梁,把横梁抬起一些,露出一方空间,刚好可以让我爬进密道去。我在老钟的催促下,很快爬进了密道。刚站起来,就听老钟在后面急道:少爷,快跑!我回头,只见一道巨大的火舌正冲密道而来,火舌将外面的老钟瞬间吞噬,然后涌进了密道。
“我转身奋力往前跑。火舌窜得很快,不久便追上了我。我只觉一道热浪从身后和左侧袭来,背部和左臂都烧了起来,紧跟着,脸上也感到皮肉俱裂的灼痛。我不敢停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仍然没命地往前跑。然后听到了前方的汩汩水声。那是密道尽头的暗河。极度惊恐带来的反应,使我纵身往前跃去,然后落进了冰冷的河道中。”
风启刀停下,微微叹了口气,才又接着说道:“我掉入河中后,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大概在河中漂了两天,被河水冲到了一座山边。然后,入山寻宝炼器的师父正好下山,在河边遇到了已经昏死过去的我。当时,师父把我带到附近一座山中,在他一位长年隐居山中,又懂得医术的朋友那里养伤。两个月后,师父告诉我,他去帮我打探了一番我家中的情况,那场大火已经烧毁了一切,我们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之后,我便跟师父回了风潜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