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天刚刚黑下，古山白就把毛小豆送回半山，然后前往主峰济鼎峰向掌门戚郑南复命。

外出历练的弟子们都已回来，而他这次提前回来尚未去面见过掌门。不单是师父，还有其他弟子，大概都会问起过去几天他去了哪里。这次原本出于心急赶了回来，事先并未考虑这么多。后面古山白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赶回来，定会引起众人关注，如果不能想个很好的理由掩盖过去，很容易把毛小豆给暴露出来。

戚郑南正同几位师叔在议事堂议事，古山白在外面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待议事堂的门打开，首先走出来的五师叔见到古山白，立即大声道：“哎哟，山白，你出现了！听说此次你急匆匆地赶回来闭关，想来是修为又有突破了吧！”

古山白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定是有人去云崖洞看过，发现设了结界，以为是他在里面闭关。心里顿时松下口气，连忙同已经出来的诸位师叔行礼致意，并道：“让各位师叔见笑了。山白的修为并无突破，还需要继续努力。”五师叔笑道：“别心急。太青和息法越是到后面越难突破，慢慢来。等今年师叔酿了松子酒，再送你几坛，修炼如果遇到瓶颈了，记得喝上两口，那是又慰藉口腹，又有益于修为提升。”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三师叔高凤萍笑道：“老五，你整天就是开玩笑，也不怕你带的弟子最终人人都沉迷酿酒！”又转身对古山白道：“山白，你是来见掌门的吧？快进去吧。等见完了掌门，记得去看看你的云琳师妹。这次你突然赶回来，也没把理由说清楚，云琳可是为你担心了一把。”古山白淡淡笑着道：“多谢三师叔提醒。弟子这就进去了。”说罢，同门口的众人再行一礼后，便走进议事堂。

议事堂灯火通明，戚郑南和古越还在里面。先前门外的喧哗他们已经注意到，知是古山白过来了，都看着他。

见二人神色正常，古山白心里原先的担忧终于消失。同二人行礼后，还未开口，戚郑南便问道：“山白，这次突然提前赶回来，可是修炼方面遇到了什么问题？”

古山白道：“弟子惭愧。原本是对太青和息法突然有新的领悟，心下着急，想着历练也基本结束，就赶着回来了。但，弟子的领悟并不透彻，尚未有新的突破。倒是这次行事有些鲁莽，让师父和大家担心了，弟子实在有愧。”

古山白的惭愧是真心实意的。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戚郑南的面说谎话，而且，还说得有模有样，像是真的似的。他微微垂着头，掩盖着内心的愧疚，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戚郑南的眼睛。

“无妨，这些都是小事，你无需放在心上。对太青和息法的修炼，既要上心，但也不能过于心急，否则物极必反，欲速则不达。说来，大概也是为师总是不断在提醒你，让你有些焦急了。为师倒是差点忘了，自己当年也是三十岁时才最终修炼成功。你现在不过才二十五岁，实在不用着急。今晚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些事要同你二师叔商议。这样，你先回去，明天一早你再来见我，将此次下山历练的情况详细告知于我。”

“是。那弟子就先告退了。”说完，古山白向二人行礼后，退出议事堂，并带上了门。

夜风微凉，夜色清朗。

走出议事堂，穿过一方院落，又绕过堂屋后，古山白看了看左右两侧的小路。一条下坡路是通往弟子房的，另一条往斜后方绕去的路，是去往戚郑南居住的独立院落的。戚云琳也住在那里。但看天色已有些晚，古山白准备还是先回弟子房。

“大师兄！”

古山白刚转身准备离开，戚云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师妹。”古山白转过身，道。

“大师兄，你闭关结束了？”戚云琳边说着，边朝他走过来，并细细打量着他。

“嗯。今天刚结束。对不起，师妹，这次我突然提前回来，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大师兄，你这次赶回来，就是为了要闭关修炼吗？”

“是。”古山白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唉，这一天实在是讲了太多谎话！

戚云琳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她很快垂下了眼，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看起来有些不大开心。

“师妹，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

戚云琳点点头，道：“那师兄，你也早点回去吧。”

古山白也未多想，点点头，闪身返回弟子房。

毛小豆生辰前三天，吃过晚饭后，她去附近树林散步。刚走进树林不久，一道微弱白光迅疾飞来，在她面前停住。一把泛着淡淡白光的袖珍小伞悬浮空中，伞盖已打开。毛小豆会心一笑，伸手将附在伞把上的便条拿下来。巴掌大的袖珍小伞又合上伞盖，再次化作白光很快在空中消失不见。

自毛小豆有了修为后，古山白便开始用这把袖珍小伞向她传消息。伞上附有毛小豆的灵力，在青松门内，无论她在哪里，小伞都能定位到她，并把消息带给她。

毛小豆展开便条，上面小小地写着几个俊逸的字：四月一日，戌时，林中空地。

看完消息，毛小豆指尖灵气一转，便条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四月初一那天，匆匆吃过晚饭后，毛小豆便去了她修习的林中空地。

太阳已经西沉，树林中还泛着最后一片淡淡光亮。天马上就要全黑了。

毛小豆到达时，古山白已经等在林中。微微起着雾岚的林间，一袭白衣，修长静默的背影，在暗淡的光线中显得独立遗世，超脱凡俗。毛小豆突然看到这袭身影，有些恍神，觉得那不是世间的存在。直到落在古山白面前时，仍然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古山白看到她恍惚懵茫的模样，微微笑道：“小豆，怎么了？怎么这样的表情？”

毛小豆已恢复常态，移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什么，山白师兄。对了，山白师兄，你今天约我来，是准备传授我什么新的法术吗？”

古山白笑而不语，只唤出灵剑，带着毛小豆轻轻落到剑上，然后往林外飞去。

很快，他们便飞离半山，疾速前进。不一会儿，就绕过了几座山峰。几乎是贴着云雾飞了一段时间后，突然上升，穿过笼罩山巅的云海，然后落入高山间的开阔平地，停在一株树干笔直、枝叶疏阔的大树上。

两人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坐下。

此时的他们，位于云海上方，举头便是湛蓝深邃、无边无际的夜空。无数璀璨硕大的星星在夜空中闪耀。甚至还能看到一条星斗密集的银河。

“好美啊！”毛小豆感叹道。

“小豆，今天是你的生日。虽然不是你真实的生日，但还是可以庆祝一下。”

“山白师兄，你今天是特意带我出来过生日的吗？”毛小豆倍感意外。

“嗯。”说完，古山白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袋，递给毛小豆：“这是送给你的。”

毛小豆惊喜地接过锦袋，立即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枚扇形吊坠。吊坠用半透明泛着微微白光的莹石雕刻而成，一面是精美的祥云纹样，另一面打磨得很光滑，上面刻着几个小字。毛小豆举着吊坠，对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四个字：常乐常安。吊坠的穿孔处已经系好一根细细的半透明的线。

“山白师兄，这是你做的？”

“嗯。用莹石洞的莹石做的。这根线是蛟筋炼制而成，柔韧且不易断。”

“谢谢你，山白师兄。”毛小豆满心喜悦，将吊坠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半天，才想起来，把吊坠戴到身上。

“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

“那就好。小豆，上面的四个字，是我对你的祝福。以后，不论你会去哪里，都要记得，做个快乐的人。”

“我会记得的。”沉浸在喜悦中的毛小豆，未完全反应过来古山白的话。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了，抬起头，带着一丝困惑，看着古山白：“为什么是无论我会去哪里？”

古山白淡淡笑起：“小豆，你忘记了吗，如果你以后不想留在山上做豆腐，那迟早，你都是要下山去的。”

“对，我没忘。可是，可是……”毛小豆垂下了眼眸，不知该怎么说。可是，为什么想到此事的她，会感觉很失落，甚至，有些难过呢？这样一来，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山白师兄了？确实，若不是古山白此时提醒，她都忘记这件事了，以为现在所过的，就是她的生活。她摩挲着莹石吊坠，沉默半晌，才抬起头，道：“那山白师兄，你还会陪我去选灵剑吗？”

“我会的。等你准备下山时，我便陪你去。”

原来是这样。

毛小豆再次垂下眼眸。先前的喜悦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失落。

古山白看着毛小豆像是突然缩小了一圈的样子，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是他还能为她做的一件事。

与其等着掌门来将她送走，不如让这件事成为她自己的选择。而这本来也是她想要的选择：等哪天离开了青松门，做个自在的散修，并行走四方。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她或者是他，似乎都忘了他决定教她修炼时，所抱的那份初衷了。

可是，他毕竟是古山白，一个道心坚固，早已将继承道统、精进修行、明心见性、除妖斩魔视为己任和此生存在意义的修行弟子。有些事，毛小豆或许会忘，但他不可能忘记。而只有他不忘，这样，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小豆现在还年轻，有些事，她现在可能不理解，但未来有一天，她肯定是能明白的。如果不能成为青松门弟子，那么，她唯有下山，才会拥有另一种人生。

尽管古山白心里也沉甸甸的，但他仍然保持着微笑，说道：“小豆，你看天边，那是难得一见的流星雨。”

毛小豆抬起头，看着遥远天际一颗颗划破夜空的流星，终于暂时忘掉了不快，重又露出笑容。许久，叹道：“好美！”

此时，他们坐在这里，只觉时光宁静而美好。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山峰密林处，有一道身影正隐藏在枝叶间，远远看着他们，满怀的伤心与气恼。

那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戚郑南的掌上明珠、青松门无人不宠爱的小师妹戚云琳。

古山白与毛小豆此时并不知道戚云琳正在远处看着他们。那一天，古山白送毛小豆离开云崖洞时，也不知道，他们共同离去的身影，同样已被戚云琳看到。

当戚云琳回到青松门后，由于担心与挂念，便每天都去一趟云崖洞所在的落云峰，想看看她最喜欢的大师兄有没有出关了。结果，那一天，当看到剑光从云崖洞升起时，戚云琳还来不及开心，就看到，快速离去的剑身上，分明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她整日想念的大师兄，另一个，与古山白贴身而站看起来关系亲密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

带着意外和难以置信，戚云琳悄悄跟了上去。然后远远看到，古山白的剑光落在半山。她将自己暂时隐藏起来，待古山白离开后，才去了半山。然后看到古山白送回去的那个姑娘，走进了厨房后面、做豆腐的毛大娘家里。她立即知道了那是毛大娘养在身边的那个捡来的孩子。

从那天起，戚云琳便开始暗中留意起古山白的行踪来。这一日，见戌时未到，古山白又驭剑往半山而去，戚云琳的心跟着一沉。趁无人注意之际，便悄悄跟在了后面。于是，见到古山白不但违反门规，将毛小豆带往西山后山的云海之上，两人还一同坐在高树上，亲密谈笑，仰望星空。古山白好像还送了什么给毛小豆。

看着远处姿态亲昵，关系和谐的两人，戚云琳只觉五雷轰顶，晴天霹雳，心中渐渐被浓厚的乌云覆盖。

夜很深了，两人才返回去。

戚云琳从藏身的密林中出来，愣愣看着两人先前并坐的大树，流了好一会儿泪，才驭剑直接飞去了揽翠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