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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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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袭五指攥紧,低声问侍从∶“他如何了?”

侍从有些紧张地回答∶“他说冷……一直说……很冷。”

“冷?”赫连袭推开房门,皱着眉,“冷不会给他加床被子吗?”

“加了、加了的。”侍从更紧张了,“他、他又踢开了……”

赫连袭径直走到榻前,坐到闵碧诗身旁看他。

他的脸色还是不好,带着明显的病容,双眼紧闭,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不是醒了,是被梦魇住的样子。

然而梦里也不安生,赫连袭贴近他,侧耳仔细听着。

闵碧诗似乎极冷,冻得牙齿都咯咯作响,屋外分明是六月天,怎会冷成这样?

“冷吗?”赫连袭问他,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被角给他掖好。

侍从见了赶紧低下头,悄悄背过身去。

“河、河结冰了……”闵碧诗颤抖着口齿不清道,“很冷……”

赫连袭抱着他,用脸蹭了蹭他额前的发,问∶“什么河?”

“鄂、多河……”闵碧诗说,“到处都是冰……水是冷的、很冷……”

他说得断断断续,“春天要来……冰要化了……没有热水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赫连袭转身问侍从药煮好了吗,他真怕闵碧诗烧坏脑子,日后变成了傻子可怎么办。

侍从说得去后厨看看,说完就出了门。

赫连袭把人抱在怀里,靠上床头,挑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孩子那样,说∶“春天早就来了,河不会结冰,你想喝热水吗?”

赫连袭打算把他放下,去倒杯热水给他,但刚一挪身就被闵碧诗紧紧缠住。

“好,不走。”他只能又坐回来。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冷呢?”赫连袭低声道,说完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这样呢,还冷吗?”

闵碧诗在梦里不知东西,只觉得天地都是黑的,耳边刮着猎猎劲风,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凿着冰面。

突然,冰裂开一条口子,咔嚓咔嚓,紧接着整个冰面迅速延伸开裂纹,像打碎的镜子一样,中间陡然凹陷,他掉进了冰窟窿里。

冰是黑的,水也是黑的,极度的寒冷席卷了闵碧诗全身每一处毛孔,他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救命……救、救命……”

四周黑的看不见人。

他掉进早春的鄂多河中,冰雪还未消融,这是一片此时野兽都不会踏足的地方,没有人会救他,一股暖流涌进他的口中,他太冷了,河水灌进鼻腔竟然是热的。

闵碧诗被呛得咳嗽不止,拼命推开眼前的一切,一睁眼才发现,赫连袭手里拿着碗药汤,胸前洒的全是褐色汤汁,正一脸要骂人的样子。

“我是在救你的命。”赫连袭板着脸说,“我警告你闵碧诗,这药里有金井玉兰,知道金井玉兰吗?比你命还贵!你要再敢洒了本王可不伺候!”

闵碧诗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的样子呆呆的,跟他平时很不一样,赫连袭觉得很有意思,把药碗往他面前一推,示意他自己喝。

梦里无边无际的黑暗退去了,他陷在梦魇冰窟里时无人回应,一睁眼却看见了赫连袭。

闵碧诗脑子有一瞬间的木然,他木讷地接过那碗药,也没问是什么,赫连袭要他喝,他便喝了。

黑褐色的药汁进了口,在胃里走上一圈,碗见了底,他才觉出苦来。

赫连袭把一块裹着糯米纸的黄色小糖塞进他嘴里,不耐烦道∶“别吐,吐了也得再喝回去。”

闵碧诗张嘴吃了那颗糖,干裂的双唇合上时轻轻擦过赫连袭的手指,炽热柔软,赫连袭心头一痒,手指不禁蜷了蜷。

他咳嗽一声,掩盖面上的异样,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就算是神丹妙药,药效也不会起这么快,这点二人都心知肚明。

闵碧诗放下药碗,正视着他道∶“昨夜袭击我的人是护骨纥。”

赫连袭挑挑眉,心里颇有诧异。

他这么容易就说了?

赫连袭拉过一只圆凳坐上,示意他接着说。

“护骨纥是伽渊的贴身护卫。”闵碧诗艰涩地吞咽一口,喉头火烧一样难受,嘶哑道∶“铁勒人混入京了。”

他定定地看着赫连袭,后者俊朗的眉峰轻轻皱起,问∶“什么意思?”

“伽渊是铁勒……咳咳咳……”

闵碧诗说到这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赫连袭赶忙给他倒了杯水,扶着他的后颈喂进去,那颗红褐小痣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眼前。

手底的人还发着烧,脖颈处的皮肤烧得泛红,衬得那颗小痣愈发媚人。

他看了几眼,终是没忍住,抬指盖住那颗蛊惑人行的痣,像要抹掉喃喃不清的咒语,狠劲搓了搓。

“唔……”闵碧诗缩了缩脖子,有些痒。

再抬头时,双眼泛红含泪地看着赫连袭,看起来可怜极了。

那眼泪是咳出来的,全身上下一动骨头散架一样地疼,高温渗透进每一寸肌肤,蚕食着各处病患敏感的经脉。

闵碧诗擦掉嘴角的水,似在极力忍受痛苦。

“伽渊是阿伏至罗长子,铁勒曾经的下一任首领。现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伽渊和护骨纥都藏在京中。”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潭水,带起阵阵涟漪。

赫连袭问∶“你怎么知道的?”

没有人知道阿伏至罗长子的名字,他一直被当成接班人层层保护起来,铁勒许多族人都不知道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闵碧诗的声音因伤病带着明显的中气不足,却依然稳稳道∶“我曾被伽渊俘获至铁勒,五年前,我从那里逃了出来。”

五年前。

又是五年前。

五年前,闵碧诗被闵金台寻回认祖归宗,这样一看时间线似乎对得上。

还是五年前,温无疾的线人说阿伏至罗杀了长子,那他如今为何又会出现在京都?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赫连袭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问∶“我凭何信你?”

“凭我想帮你破案。”闵碧诗说,“这个案子,只有我能帮你破。”

赫连袭看他半晌,突然冷笑起来∶“只要你能?闵碧诗,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察院殿院哪个不是国子监层层筛选出的天下英才,他们都破不了的案,你就能破了?”

“半个多月过去了,你们有头绪吗?”闵碧诗反问。

赫连袭没说话,起码有一点他没料错——闵碧诗和香积寺案有关,无论直接或间接。

赫连袭哼笑一声,“本来没有,你一来就有了,你说怪不怪?”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但闵碧诗明白他的意思。

“继续说。”赫连袭抬抬下颌。

闵碧诗垂下眼眸,喉头上下一滚,赫连袭道∶“不要想着耍花招,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去查。”

闵碧诗嘴唇动了动,指着桌上的杯,问∶“能不能再给我倒一杯?”

赫连袭看着他喝下那杯水,他脸色舒缓一些,渐渐有了人色,淡声道∶“先说护骨纥罢,他是伽渊近身侍卫,二人几乎形影不离,起码从我见到他们二人起就是这样。”

“护骨纥父亲是梁人,陈姓商贾,母亲是铁勒人,据护骨纥自己说,他父母是在边塞互市是结识的,之后他母亲就有了身孕,只是当初他母亲不知道,商人重利轻别离,他早在各处都有安有红颜情妇。”

“后来他的母亲生下,向那陈贾提出,愿意和他一起去梁国生活,却遭到拒绝,他母亲无奈之下只能带着他回到铁勒。护骨纥原来叫陈纥。”

“他长大以后知晓父亲抛弃母亲的事,便再也不愿随父姓,改为随母族冠护骨氏。”

闵碧诗说这些话时神色晦暗不清,“陈纥……护骨纥此人,大约是因他父亲的缘故,极仇视梁人,他若真藏身京中,无异于置明火于硝石之上。”

护骨纥虽然身手极佳,为人凶恶,但赫连袭并不感兴趣,毕竟他只是为人做事,事情如何做,全要听背后的人。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

“伽渊。”闵碧诗说,“这个人没什么感情,或者说,他没有正常人的感情。听说他是因弑亲遭到铁勒的驱逐——此事不知真假。照此推断,伽渊被驱逐时,护骨纥应当随他一起,他们二人最早该是在五年前就混入京都。”

这显然是最坏的猜测。

五年前,敌国首领之子带着随从混入大梁京都,竟然无人察觉。

他们来京都做什么?是否真的遭到阿伏至罗的驱逐,还是只是铁勒做出的假象?抑或周瑜打黄盖,故意安插伽渊入京做探子的。

但若真是苦肉计,阿伏至罗方面为何将此事捂得严实,至今不愿透露。

若他们真在五年前就入了京,如今京中有多少他们的人,朝中上下被他们渗透到何种地步?

赫连袭感觉身上的血一点一点凉下去。

理智告诉他,温无疾说得对,他不该再插手此案,这案子水深得没边,但……

赫连袭感到一丝炙热的气息吐在他的下颌上,闵碧诗说∶“昨夜我和护骨纥交过手,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二人与这案子有关,顺着康家村的线索查上一方面,另一方面,得找到伽渊等人的藏身处——起码得知道他们是以何种身份藏身京中的。”

闵碧诗双眼布满红血丝,看起来病弱异常,仿佛下一秒就会昏厥,此刻却还在强撑一口气和他讨论案情。

赫连袭看着他的样子,思绪乱了一瞬,但……什么来着?

理智……理智告诉他要如何来着?

他的脑子全乱了。

赫连袭拿起桌上茶壶,对着壶嘴仰头便饮,“咣当”一声,他把茶壶扥在桌上,走到闵碧诗面前,问∶“光说他俩了,说说你。”

“我?”

“对。”赫连袭说,“你说你被伽渊抓了,何时被抓的,怎么被抓的,被抓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还有——”

还有你昨夜与护骨纥交手时,以护骨纥的身手明明可以杀了你,他为何没杀反而一直拖延时间?

这话赫连袭没问。

他适可而止地止住话头,示意闵碧诗先答前几个。

闵碧诗突然沉默下来,眼睛定定地盯着面前的地,什么都没说。

终于,在赫连袭等得不耐烦时,闵碧诗才轻声道∶“五年前,铁勒人抓了我的母亲,他们杀了她,抓走了我。”

赫连袭陡然沉默下来,随后问∶“铁勒人为何抓你母亲?”

“他们怀疑她是大梁派来的探子。”闵碧诗咳嗽几声,擦了擦嘴角,黄糖在口里全化了,齿缝里的苦涩味却未散去。

“本来连我一起也要杀掉的,但铁勒认为我那时年纪尚小,翻不起风浪,就留我下来做杂活,就在那时,我遇见了伽渊。”

赫连袭问∶“你那时几岁?”

“九岁。”闵碧诗云淡风轻道,“我在铁勒地界待了六年,十五岁时终于找到机会逃出来。”

九岁,赫连袭未曾想他在如此年幼时就被俘虏至敌国,这样一个年弱的孩子,在那里不知过得何种日子。

“你母亲不是洛邑舞姬。”赫连袭说,“她怎会被当成大梁探子?”

“我也不知。”闵碧诗摇摇头,“也许是她的身份……”

他顿了顿,“她的身份比较敏感,交往的人也都……”闵碧诗最后还是摇摇头,“这点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证,我方才讲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赫连袭看着他,还是问出那个问题∶“昨夜护骨纥对我痛下杀手,对你却处处留情,为何?”

“处处留情?”闵碧诗眼里一片茫然,“我倒没觉得他留情……也许他是想活捉我回去向伽渊领赏。”

“活捉你?”

闵碧诗点点头。

“为什么要捉你,因为你五年前跑了?”

“一是这个。”闵碧诗说,“还有一个,伽渊以为我杀了他的朋友,他大约是想抓到我后亲手杀了我为朋友报仇。”

闵碧诗叹口气,“其实那人不是我杀的,是伽渊自己害死了他,这么多年,伽渊不肯承认,也不愿面对。不过这事和香积寺一案牵涉不大,此回能遇见护骨纥,碰巧的成分大些。”

“碰巧?”赫连袭将两腿搭在榻沿,一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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