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掌中转动峨眉刺,如毒蛇吐信般发出“嘶嘶”地摩擦声。
闵碧诗迈开横步,与他拉开距离,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陈纥。”闵碧诗说,“人是你杀的。”
这不是一句问句。
对面的人笑起来,反问:“陈纥是谁?还有,什么人是我杀的?”
话音未落,那人双手抄起峨眉刺,转眼杀到闵碧诗身前,举起棱刺朝他肩膀狠狠扎下,一字一顿道:“我叫护、骨、纥。”
闵碧诗双臂交错,格挡住他的凶猛攻势,两指间露出薄薄刀片,毫不留情地朝那人面颊划去。
护骨纥两侧面颊一冷一热,扬起两道血珠,鼻尖染上血腥气。他想不到,闵碧诗看似病弱,出手依旧悍利。
两人身体才一碰上,又迅速分开,闵碧诗瞅准时机抬腿踢向他腰间的刀鞘,企图夺了那把长刃。
但两人对战,力量是绝对压制。
护骨纥迅速矮身,一手按回被踢出的刀柄,飞起一脚踢向闵碧诗腹部。
“咚!”一声,闵碧诗重重摔在地上,转头呕出一口血。
“哎,你说你这是何必。”护骨纥抬手擦掉脸上的血迹,将一支峨眉刺插入刀鞘,“生病了就好好养着,动刀动枪的做什么?”
护骨纥蹲在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闵碧诗脸色白得吓人,下颌晕染一片鲜红。
“你方才说,我杀了谁?”护骨纥直勾勾盯着他。
闵碧诗大喘一口气,咽下胸口翻涌的血气,冷声道:“董乘肆,周邈,是你杀的。”
“什么?”护骨纥五指聚拢在耳边,侧身靠近他,“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闵碧诗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董乘肆,周邈,是不是你杀的?”
“哎,这才对嘛。”护骨纥拍拍衣袖上沾染的灰,“问话得有个问话的态度,一上来就给人定罪算怎么回事?”
护骨纥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扯起嘴角道:“那可是大梁朝官,我怎么敢杀?再说,就算杀了,我也不能认啊。”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逗弄宠物那样伸出脚尖踢了踢闵碧诗。
闵碧诗双手撑地,上半身薄削却挺拔,是军人的姿态。
他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血,盯着护骨纥问:“为何杀他们二人?”
“这个嘛。”护骨纥摩挲一下下巴,懒散笑笑:“阿乡,我真不认识他俩,不过,这事你可以去问问我老板,他非、常、想、你。”
护骨纥露出雪亮的牙齿,如同杀气腾腾的兵刃,缓缓道:“想得都快食不下咽了,那日我说我在京都里见到了你,老板还不信,你说,这次我亲自把你带回去,老板会赏我什么?”
护骨纥弯下腰,凑到他面前,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若是我把你带回铁勒,阿伏至罗会如何犒劳我?”他说到这,忍不住发出低低地“咯咯”声,他肩膀抖动得厉害,看起来病态偏执。
闵碧诗十分冷静地问:“你在何处见到过我?”
“京都啊。”护骨纥说。
“京都哪里?”
“囚车里。”护骨纥想了想,“就是那日押送闵氏入京——哦对,你现在改名字了,叫闵……闵什么来着?中原名字真拗口,还是阿乡好叫些。”
护骨纥不起杀意时会显得头脑简单,比如现在。
闵碧诗低头咳了几声,血沫星星点点喷在地上。
血咳出来,他感觉好受一些,抬头道:“为何杀董乘肆、周邈,你跟他们二人是何关系?”
“哎你怎么不信呢。”护骨纥握着峨眉刺,一下一下扎在闵碧诗腿边的地上,“我没杀他俩,我跟梁官能有什么关系,我一向听老板号令,不过。”
他话音一转,猩红的舌尖舔过齿,意犹未尽道:“我老板给你备了份大礼,香积寺里那几个丁零文,看见了吗,惊喜吗?意外吗?”
护骨纥显得有些亢奋,似乎在说什么令人极其满意的杰作。
他杵着峨眉刺,半蹲下来:“就是寺里那几个丁零文引起了梁人的注意,一石三鸟啊,老板不愧是老板,他们果然把你放了出来。”
护骨纥眉眼带上笑意,慢慢放松警惕,手里的峨眉刺握得松了些。
就是现在。
闵碧诗猛地出腿贴地一扫,卷住他半松不松的峨眉刺,双手后撑在地,凌空一跃,左手稳稳抓住峨眉刺,同时右手朝他咽喉甩出一记薄刃。
护骨纥不防他突然发难,这一下竟躲闪未及,利刃又细又薄,从他脖颈一擦而过。
一道血珠喷洒而出。
护骨纥保持着向后躲闪的姿势,一手捂住颈部,神色瞬间变了。
“你怎么又使这种阴毒的物件。”护骨纥低头看了眼指上沾染的血。
——还好他躲得及时,只是割破表皮。
他下颌骨磨得“咯吱”响,恶狠狠道:“看来我得扭断你的双手你才能老实!”
在他摸刀前,闵碧诗握住峨眉刺狠狠朝他右臂刺去!
护骨纥抬起右臂挡住他的双腕,反手抽出刀,“咻”地破空声响起,锋利风声裹挟着长刀直直朝他劈去!
“叮咣!”发出金属相撞声。
闵碧诗手腕一转,握住峨眉刺两端,死死抵住他的攻势,但护骨纥身高和力量的压制,让角斗的天平毫无悬念地倾斜至一侧。
“你以为拿个棱刺就能置我于死地?”护骨纥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你、做、梦!”
护骨纥长刀一歪,顺着峨眉刺光滑锋利的外表陡然滑向闵碧诗右手,刀锋上挑,利刃划破掌心,峨眉刺“叮咚”一声掉落在地。
闵碧诗捂住右手,一瞬间血流如注,大片大片的鲜红顺着指缝汨汨流下。
“不玩了,跟我回去领赏。”护骨纥不在意地抹掉脸上的血,从地上捡起峨眉刺插入刀鞘侧面,拽住闵碧诗肩膀,边走边拖。
“你刚刚都是在拖延时间,对罢?”护骨纥冷着脸,“你在等什么?御史台?还是等那个姓赫的来救你?”
他冷嗤一声:“姓赫的草包一个,此刻正睡得昏天黑地,能顾得上你?老板还说让我防他,我早就说多余。”
护骨纥一把卡住闵碧诗脖颈,五指渐渐收拢,低声暧昧道:“我看见你俩睡在一张床上了,你若是乖点,这些我可以不告诉老板,你若是……”
护骨纥话没说完,耳侧猝然传来“嚯嚯”唳声,他猛一转头,一把短刃竟朝他飞速袭来!
护骨纥下意识推开闵碧诗,自己朝后翻身躲过那把短刃。
那匕首在他面前飞了一周,竟又转回来人手中。
七步之外,一身形挺拔的黑袍男子长身玉立,树影落在他脸上看不清容貌,只听他笑了几声,从阴影中走出,漫不经心道:“说谁是草包呢?”
护骨纥眉心一凛:“赫连袭。”
“正是你爷爷。”赫连袭谦逊道,“大半夜不睡觉,背地里骂人的狗东西,找死。”
话音未落,赫连袭手里的刀已经先一步飞出,他身形紧随其后,眨眼间就逼至护骨纥身前。
护骨纥甚至还没来得及举刀,赫连袭抬起一脚,重若千钧地踢上他的手腕,护骨纥手里的刀应声落地。
腕骨传来剧痛,这一脚腿力重达上百公斤,他的手腕不断也得脱臼。
近身搏斗最考验人的技巧和力量,二者缺一不可。
赫连袭和护骨纥身高体重接近,二人如同两头势均力敌的猛兽,一旦厮杀便要分出生死。
闵碧诗脚尖一翻,挑起掉落在地的那把长刀,双手执住,狠狠朝护骨纥劈去!
护骨纥绞着赫连袭双手用力一拧,二人同时翻倒在地,闵碧诗这一刀险些劈歪,刀锋堪堪擦过赫连袭额角。
“你要谋杀亲——”赫连袭那一声“夫”还没发出,闵碧诗便已砍下第二刀,这次直接削掉他的一缕发丝。
赫连袭恨铁不成钢地叫道,“把刀给我!腰带卸了勒他!”
护骨纥绞住赫连袭双臂,赫连袭绞住护骨纥双腿,二人死死拧缠在一起,角力得难舍难分,谁也腾不出手去接刀。
闵碧诗一手提刀,转到赫连袭身后去摘他腰带。
赫连袭脸憋得通红,几乎透不过气来,艰难道:“摘我……腰带……做什么!摘他……的啊!”
他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因为进康家村前他拒绝给闵碧诗武器,所以这孙子现在要蓄意报复他!
但其实,护骨纥身上暗器多,闵碧诗怕不小心触发了哪个机关,让形势更加不利。
“不行……摘你自己的……也行!”赫连袭快要窒息了。
闵碧诗手起刀落,利落地斩断赫连袭的腰带,迅速绕到护骨纥身后,双手一勒死死绞住他的脖子。
护骨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接着由红变紫。
已经到了这种关头,护骨纥竟还死勒住赫连袭不松手。
闵碧诗牙关紧闭,双手力气大得出奇——他是真的想勒死护骨纥。
护骨纥在意识到一点后,猛地推开赫连袭,抓住闵碧诗双臂将他整个人后翻过来,狠狠掼在地上。
赫连袭被松开的刹那,大量空气涌入肺部,刺激得剧烈咳嗽起来,他双眼冒星还没缓过神来,就见闵碧诗整个人被甩到空中。
赫连袭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就地翻身打滚,张开双手接住闵碧诗。
闵碧诗病得瘦弱,虽没多少重量,但护骨纥这一下凌空翻甩,体重加上巨大惯力,就像一块遽然飞来的火药。
刚将人抱在怀里,赫连袭就感觉自己已经四分五裂,五脏六腑都搅碎在一起。
这种时刻决不能露出破绽!
赫连袭动作一刻未停,他一手撑地,一手抱着闵碧诗翻身跃起,起身时嘴角渗了血,咬着牙骂道:“蛮夷孙子!”
护骨纥那把长刀在方才的争斗中被闵碧诗踢远,眼下一截长刃已隐没在路边草里,只露着刀柄。
三人都看见了那把刀。
几乎是同一时间,赫连袭横握短刃,护骨纥拔出峨眉刺,三人同时飞身扑向那把长刀。
风驰电掣间,闵碧诗指尖甩出最后一刃薄片,锋利的寒光擦过护骨纥眼角,险些刺穿眼珠。
毫厘之差,闵碧诗抢占先机,从草里拔出那把长刀。
护骨纥猛然向后一闪,口中暗骂一句。
赫连袭把手中短刃扔给闵碧诗,与此同时,闵碧诗将长刀抛给赫连袭,双刀一长一短,在空中翻个个,又重新落回二人手中。
闵碧诗持刃在后,赫连袭横刀在前。
——他此刻竟然有种夫妻搭配,干活不累的感觉。
他们二人,一人黑袍一人白袍,持刀交错而立,如同黑白无常,杀人放火,凶神索命。
“来罢孙子。”赫连袭几乎有些得意地一挑眉梢,双腿扎出标准的攻击起势,“爷陪你耍耍,生死勿论。”
护骨纥脸色难看极了,他愤恨地看了眼闵碧诗,目光再转向赫连袭时只剩嫌恶和杀意。
搏斗时让对手下了自己兵器是大忌。
敢下他护骨纥的刀,他要他死!
护骨纥双手执着棱刺,瞥向闵碧诗一眼,阴冷道:“看好了。”
说罢掌中棱刺转得飞快,转眼便朝赫连袭面门削去!
赫连袭可不是吃素的,他从小跟着父亲舞刀弄枪,亲兵营里操练,父亲没空管他,他便跟兄长切磋,后来有了师父,配合索氏心法口诀,武艺更加精进。
各种枪戟锤斧用得熟稔,对于形制雁刀的此类长刀更是得心应。
但赫连袭有个致命缺点,就是他多年不曾上过战场,许久没有真刀真枪地和人生死较量过。
而护骨纥在这一方面有天然优势。
护骨纥自幼时起就被当成杀手刺客培养长大,如同一柄杀戮工具,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替主人扫清障碍,杀尽一切挡路之人。
他的双手常年浸在鲜血里,宛如一头不要命的野兽,只要不是致命伤,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闵碧诗留在他面颊和脖颈上的那三道伤,于他而言,就像暴躁的猫儿挠痒时不慎抓伤一样。
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少爷,对上手刃无数的职业杀手,结果不言而喻。
但情况远没有护骨纥想得那么乐观,相反,赫连袭表现出的悍利凶狠是他未料到的,极快的身法加上肌肉力量,竟让护骨纥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