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了。
产房里,林安正经历着她人生中最剧烈的痛楚。她咬着牙,手紧紧攥住被单,冷汗浸湿了鬓角。她不是没经历过疼痛,战场上的伤她受过,紧急手术她也挨过,但这一刻,分娩的阵痛让她真正体会到了生死之间的挣扎。
那个时代,生产基本不会使用无痛麻醉,最多只能局部麻醉,甚至很多医生会让产妇尽量自然分娩,麻醉药的使用较为谨慎,主要是为了防止影响胎儿。所以,林安承受的,是最真实的、撕裂般的痛楚。她在宫缩间隙短暂地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甚至有些后悔——她真的应该选择生下这个孩子吗?
外面的孙立人,等得比打仗还要焦虑。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静的人,可听到林安撕心裂肺的喊声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他恨不得能冲进去,替她承担这份痛苦。他清楚地知道,她从来不是那种轻易叫痛的人——她在缅甸战场上被爆炸震伤过耳膜,也在重庆的时候发过高烧,甚至连腿上被弹片擦伤都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指挥。然而,这一次,她痛得几乎哭出来,他才真正意识到——她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也是个凡人,也会痛,也会累,也会在生死边缘挣扎。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终于响彻整个房间,孙立人几乎是身体一震。门被推开,助产士出来,轻声道:“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孙立人几乎是快步走进去的。林安已经虚脱了,她脸色苍白,发丝黏在额角,眼神带着生产后的疲惫,但仍是习惯性地想要撑起身体,看一眼孩子。孙立人赶紧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难得温柔:“别动,休息。”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虚弱的样子。林安在他的印象里永远是镇定、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漠的女人。可此刻,她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甚至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孙立人忽然心口一酸,一种说不清的情绪翻涌而上。
助产士把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放在林安身边,小小的一团,皱皱巴巴,刚出生的孩子甚至称不上可爱。但林安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孩子的脸颊。
孙立人沉默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她在战场上穿着军服、冷静指挥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她是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的。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在床上时,她大胆而毫不犹豫的主动,像是在与命运抗争。想起了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政治斗争中坚定而锋利的目光,从来都不曾动摇。
可是现在,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脆弱得像是一片羽毛。
孙立人低下头,看着她,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轻轻地笑了一下,声音沙哑又微弱:“我居然……生了个孩子。”
孙立人喉结滚动了一下,顿了顿,才低声道:“辛苦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可能从未这样爱过她。不是情欲的爱,不是战友之间的惺惺相惜,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她为了他,承受了这么多痛苦,为他放弃了那么多可能的人生,她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无所畏惧了。
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林安看着他,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抚民……”
孙立人怔住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虚弱的依赖感,让他心头微微一紧。
他低声应道:“我在。”
林安闭上眼,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像是放心了一样,沉沉地睡去。
孙立人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如果她就这么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