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是视巡网点工作的一天。约定好时间,上午出发,没有在主任办公室喝茶等待是希河一贯的作风。她换好了工作铭牌,像普通员工一样接待着每一位走进网点的客户。
更多时候是默默观察着,用她自己独有的方式视察着网点工作。
这边看大堂经理忙不过来,她便带着上了年纪的客户去操作ATM机。一切指令正确,又在充分保护客户个人隐私的前提下有序进行。
电话突然响了,有些措手不及。
希河按掉了口袋里电话的响铃,自动改为了震动模式。她仍然微笑服务着面前的客户,直到他的业务完成。
送走他后再看手机,刚刚的电话已经挂掉了。
希河刚要打开通讯录查看,第二个电话迅速的又打了进来。
“你好。”
“希行,不好了……有人冲到你的办公室来了,拦都拦不了。”对面人说话的语气很急,很是惊慌。
希河皱了眉:“怎么回事?”
“他说是您的亲戚。现在闹得可凶呢!您快回来吧!”
希河脸色难看下来,还是吩咐那边道:“好,我马上回来,叫保安,必要时走法律程序。”
说完就挂了电话,大步向着网点主任办公室走,取下工作牌,拿上资料和随身带来的东西,跟主任打过招呼后就出了网点。
站在路口想拦一辆出租车,连过了三辆都是有人,正心急时却并不好招。手机软件上叫车也是一直在等待,没有头绪。
以至于后面又打了两三个电话来催,她才坐到车。忙着往大楼赶,在电梯里又思索了一遍来闹事的是什么人。
她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哪来什么亲戚?越想越不对劲。
电梯门开了,传入耳朵的首先就是一阵叫骂声。希河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办公的走廊上围了一大圈人,中间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地上,嚷嚷着什么。一整个猥琐无赖的样子。
希河沉声走过去,有人看见了她连忙退开,部分人欲言又止,少部分更是看戏似的眼睛从她身上溜过。
那地上的男人也斜眼看到了希河,竟然一下子哭天抢地起来,指着她就骂道:“哎哟老子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你们家!你看看你那个狗屎爹!我反正不管,老子也是癌症晚期,你今天要是不还钱我就不起来!都是要死不活的人了!今天要不到钱,老子死给你看!”
人群旁边的女人见风使舵的从包里拿出一堆文件来,啪——的甩了一地,也是刺她:“人要脸,树要皮,今天我们老两口面子也不要了!你自己看看你们家做的好事!”
希河没露怯,回道:“要说就好好说,你们这个样子做给谁看?”希河停在了散落一地的文件面前,黑色高跟鞋漠视着地上犯浑的人,她俯视女人道:“谈,就给我把你们的东西递给我看,不是叫我去捡。你们这样我只能报警了。”
她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手机拨了“110”,下一刻就握在了耳边。这下男人才慌了,一下从地上坐起来要去夺希河的手机。
“你干什么!我还尊你是个长辈!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希河抬手,收回来时拨号已经挂断。
“我们的事,搞得人家警察知道干什么!老子看你和你爹一个样,没脑子哦!”男人还句句得理的说。
“哼,你还知道是我们的事。”希河冷笑一声:“况且还是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你这叫聚众扰乱公共秩序,我可以去告你。”
“给她看给她看!老子懒得跟她讲!”男人极其恶劣的一摆手,竟然从兜里摸了根烟,就要抽。希河直接抬手拍照,再看向身边目睹这一切的员工:“都看到了,不行动?直接报警。”
员工听着,一下散了,却没有一个真正报警。
那女人嘴里骂着污秽的词句,一边狼狈的一张张捡起地上的资料。男人一下子冲过来,把希河一推,差点摔倒。
“日|你娘哎!你啥子意思!”
这时候保安护上来,拉开了他。希河打开手机要报警,从人群里冲出来一个人抱住了她,尽管脸上显露更多的还是害怕,袁万万还是小声对希河说:“希行,已经报过了,你没事吧?”
抱着自己的双手,成了一个环,好像就有了一点安心。希河对面前的夫妻说:“已经报警了,自己警局去说,警告过你们了。”
那男人叫嚷着就又要动手,女人大骂着不是东西。终于是被保安架着,拖出了办公区域。
结果那男人突然大叫一声,一拳打在保安身上,就装作犯病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呻吟起来。希河让保安守着他们,等警察来。
然后她就走回了办公区,隔音效果并不好的门外依旧可以听到那对夫妻的鬼叫。员工们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但大多也是做做样子,经历的刚刚的事情,根本无心工作。
希河面朝着一众人鞠躬致歉:“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我会处理好的,请大家继续专心于自身的工作。”
再直起身,她轻轻拍着袁万万的背,示意她也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袁万万一脸担心的看着她,希河只是不断的摇头,又拍拍袁万万的肩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手机这时候响了,是上级领导来的电话。
“希河,我们听说你的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暂时还不知道情况,已经报警了,估计等会我要一起去一趟警局了解情况。”
“听说还有打斗的情况,没什么问题吧?”
很难想象刚刚发生的事情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几乎如同场景重现一样被领导问起。除了在场内部人员举报,没有其他可能。
希河答道:“没有的,请领导放心。”
电话那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只是礼貌性的问候,对她是否受伤并不在意,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希行,我希望你明白现在是工作时间,你的家事,请不要带到工作中来。”
“可是我事先并不知情。”
“但人家也说了是冲你来的,我不管事情发展是什么,这关系到我们银行的声誉问题,总之今天的事情影响非常不好!”
希河垂目,暗自又把那些想要辩解的话吞进了肚子:好的我知道了,很抱歉。是我的问题。”
“请你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行长应该是其他的员工的榜样,而不是树立今天这样的形象!你这个样子是担不起行长一职的。”
“最多一周,把问题解决了,不要把事情弄大,最小化处理。”电话最后这样说。
手机亮了又熄了屏。希河抬起头,尽可能冷静的向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周围有意无意打量的目光她不是看不见,只是没有勇气对视回去。然后就又听到了几声讥笑。不用想就知道是那几个被自己打压过的男同事。
回到办公室恍惚了一瞬,希河竟然觉得这个办公室这么陌生。放在桌上悉心呵护的花束,被剪了根,还是枯萎了。电话响了,是警局那边告诉她过去配合工作的。于是匆匆想要收拾一点东西,但又无从下手。
希河回身,透过百叶窗看着走出工作区域必经的那条走廊。
原来一直是那样长吗?
心上像蒙了一层雾,雾里又生出无数触手把她往深渊拖。
迟到的恐惧一时占据了上风,四肢无力的倚靠着办公桌,再迈不开一步。
她捏紧双手,指甲扎进了肉。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妄想这样长出一对翅膀逃离这里。
目光。
在事不关已的掩护中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本该是不害怕这些的。
至少心里是这样认为。
但站在舆论中心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连空气都变得窒息,让身体逐渐冰凉。
最后再闭一次眼,深吸一口气,就要推开门走出去了。
不能再等了。
于是睁眼推开办公室的门,她看到了走廊尽头的江川。
下意识的又想要逃,卑微又窘迫。变作慌乱的神情被那个向着她跑来的人尽数遮挡。
江川没说话,只是牵住了希河的手。
有力又温暖的一双手,仿佛找到的支撑,把坠入冰窟的体感慢慢找回。
一瞬间想哭。
键盘敲打的声音盖住周围细小的人声,安静得过分。
人人都在看着她。
试探落在希河的耳边,变成嘈杂和混沌。
恶意如洪流涌来。
下一刻,他替她捂住耳。
他挡在外侧,用身体挡住那些目光。
一步步走得坚定,他始终牵着她的手。
万千的墙,生锈的刃。瞄准我,包围我,无路可走。
于是有个人握紧我,为我开出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