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息到底是被医生骂了个狗血淋头,虽然他严重怀疑后者纯属没事找事,不仅死活不信他解释的南昼疑似次元变种的食量,还唾沫横飞地怒斥游息质疑对方数十年的专业水平。
简直怨过窦娥。
偏偏游息还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
鬼知道这个走路都颤颤巍巍要人扶的小老头骂起人来是怎么做到声如洪钟滔滔不绝,甚至中途没停下来喝过半口水。
游息拿着小刀削苹果,心说这社会真是好人难当,自己不过日行一善送发病的下属去医院怎么凭白惹出这么多事。
后悔倒是谈不上,只是啼笑皆非,觉得这一切未免荒诞。
然而南昼并不清楚他的想法,只是翘起的嘴角在见到游息毫发无损返回时明显一垮,心道人类果然是相互包庇的物种,半点都不可靠。
求人不如求己,仇人还是得自己杀!披着人皮初入人世的怪物暗暗握紧拳头。
丝毫不知道自己单方面多了个仇人的游息心态依旧良好——或者说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三两下削好一个苹果,果皮呈完整螺旋状下落,幽幽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现在对这个社会很失望。”
以后局里注定要少一个会扶同事过马路的好队长。
咕咚,
南昼咽了下口水,眼里只有仇人及仇人手里的苹果。
然而游息跟眼瞎了似的,直接把苹果往自己嘴里送,多一秒都不带犹豫:“看我做什么?看也不能吃,不然那老头得把我从六楼扔到七楼。”
南昼出离愤怒,一字一句活像从牙缝里挤出:“凭什么不能吃。”
游息托着下巴随意道:“凭这是我从老头桌上顺手偷的。赃物,吃了就留案底。”
这话当然是假的,医生老得估计连喝粥都费力又怎么可能会有苹果,这分明是游息顺路从某个光荣负伤的黎姓市刑侦支队长病房里薅来的。
连吃带拿,俗称没脸没皮。
“我擦你个禽兽!伤员的苹果你都抢!!要不要脸?这可是我对象买的!!我对象!!”
对此黎元光速撤回一条感动并拖着残缺的病体“啪”一下在门口贴上几个大字:游息与狗不得入内。
“……”
南昼怎么可能懂这些,沉默翻了个身,只有骤然攥紧的拳头暴露内心的不平静。
游息慢则依旧吞吞啃着苹果,咔擦咔擦的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单人病房内无比清晰,很难不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有意报复。
——趁你病,吃烧烤!
趁着南昼血糖高,游息哐哐吃苹果,行为简直和趁火打劫是一个性质的。
余光瞥见对方倔强圆润的后脑勺,游息眼中却浮现出思索之色。
这七年间队里不是没有进过新人,只是这些人来了去去了走,没有一个待满三个月的,于是到了最后稳定下来满打满算竟然也就只有六个人:游息自己,渡易水,盛真真,小沈,林逍,何秋……
作为A字开头享有顶配资源的执行小队,执行任务的难度和凶险性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为了获得一组数据奔赴世界尽头的各个角落,同各种势力周旋对抗,甚至必要的时候还要协助国际警方进行罪犯追捕,几乎每一次都是生死博弈——这也就难怪会有这么多的人来来去去。
因利而来,因势而去。
这一点就连游息自己都无法否认。
反观南昼的出现却实在有些不同,至少游息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周穹那个阎罗什么时候给人开过后门,更不用说这其中还夹着似是而非的“自家小辈”这样的一层关系。
南昼的出现像是一枚石子,猝然投入平静已久的水面,摇晃出无数涟漪,连带着将即将发动的计划硬生生惊出一丝迟疑。
夜色已深,病房内静谧一片,耳边只有已经变得平稳的呼吸以及梦中人含糊不起的呓语。游息从陪护座位上起身,出门时脚步一顿,视线落到熟睡中的人身上,沉默后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似疑惑又似期待:“……你的时间又是多久呢?”
房门轻轻阖上。
与此同时,遥远大洋彼岸的特殊医院,一声惊呼划开沉寂。
特护病房通道外瞬间陷入一阵兵荒马乱,脚步声、交谈声、瓶瓶罐罐的叮当碰撞声此起彼伏,病房大门敞开,蓝色纱帘随风而动,花瓶中纯白百合花幽幽缕缕散出清香,床上无知无觉躺着一个年轻人。
“哦上帝在上,请你们一定要救她!Jin是我们最优秀的国际刑警,曾完美执行过不下百次任务,一次又一次奔走在打击犯罪和追捕逃犯的第一线。她立下无数功勋,在七年前追捕科研罪犯团伙艾塞尼的任务中遭受袭击昏迷至今……”紧跟过来的洋人男子死死攥住医生袖口,另一只手则握住胸前十字架,“她还有大好的前途,未竟的事业,光荣的理想,她不该长眠于此!”
琼斯.比伯,世界脑神经学科顶级医师也不禁冷汗直流:“我们只能尽力,不能保证这名长官一定能够苏醒……”
话题中心的年轻人则静静阖着双目,面色青白两颊凹陷,身上插满医用胶管,呼吸和心跳被仪器持续不断的“嘀嘀”声完全盖住,看上去丝毫没有洋人男子言语中“建立功勋无数”的热血刑警的模样,只是雕塑般躺在床上,仿佛天然同室外的嘈杂分隔出阴阳两个世界。
人群静止一瞬,随即这份静谧被一道高亢人声打破,实习护士指着运作中仪器角落的显示屏惊呼:“那是什么?!”
——黑色仪器屏幕上,原本低迷的红色线条骤然上扬,又在即将到达顶点的同时倏地下落出近乎垂直的弧度。
哗!
不祥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兵荒马乱重新上演,挥斥声、痛哭声、丁零当啷的碰撞声再度响起,急救床脚轮碾过地板擦出生死时速的火花。
年轻人的指尖轻轻颤动一瞬,然而在这种时刻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察到。
“上帝啊,如果正义有罪,何不令我以身替之?”
手术室大门无声关闭,红灯亮起,洋人男子颓然倒在地上,捂脸发出一声沉重叹息。
.
榕江五星酒店,顶层宴会厅
晨星娱乐公司上市发布会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吊灯光芒流转间映出商业富人奢侈昂贵的衣角,其中不乏电视屏幕上的熟悉面孔,酒杯轻碰,谈笑间敲定下一桩数额不菲的生意。
许姝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服,举止干练,一身商场厮杀出来的气势比起在场的业界精英也不差什么,一路不停有人颔首招呼:“许总,恭喜恭喜,这么短时间内接手晨星从濒临倒闭到整装上市,实在是令人佩服!”
“就是就是,谁说女子不如男,许总可不就是巾帼不让须眉,实在令我等汗颜呐。来,我敬您一杯!”
“王总说笑了,不过是小打小闹,谁知道也做起了名堂,也可能确实是有那么点天赋在身上。”许姝微微笑,做了个推拒的手势,“酒就不喝了,家里孩子最近考试,看不得我这个家长沾酒。”
王总大笑:“许总真是爱女心切,听说晨星娱乐就是用贵千金的名字命名的?那我就提前祝贵千金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许姝含笑谢过。
一切结束已经是凌晨三点,许姝回到别墅时灯还是亮着的,许星辰趴在沙发上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开门的动静睡眼惺忪爬起来,没骨头似的依偎在母亲怀里:“妈,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不是说了不喝酒早点回来的吗?”
许姝失笑,岁月沉淀以及血脉亲缘使得这种笑容格外温婉平和:“我没喝酒,答应过你的高考结束之前不会再喝酒,今晚能推的不能推的我都推掉了。”
“这还差不多。”许星辰直哼哼。
许姝推着她上楼:“好了,该去睡了,明天还要上课呢,好好休息。”
后者熬了这么久显然也已经受不住,几乎是沾床就睡。
望着女儿熟睡的面容,许姝心中软成一片:“还好,还好妈妈当年没有放弃你……”
那是许姝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刻,伴侣因病去世,公司破产欠下大笔债务,她只能独自生下女儿,在追债人的围追堵截中躲藏,绝望之际甚至动过将女儿送走自我了结的念头。
好在最后一刻猛然惊醒,那一丝血脉羁绊令她想起尚未足月的女儿因营养不良而肌瘦的脸,渐渐低下去的哭声。
雪花落到脸上,寒风刺骨,这是一个冬日,上阳这座城市少有的凛冬。
我死了,我的星星的要怎么办呢?
一个接一个的思考充斥脑海,许姝浑身颤抖,这样的冬天她的小星星要怎么过呢?会被人发现吗?她会被人送到孤儿院还是被人收养?收养她的那家人会不会欺负她……
好不容易竖起的心理防线轰然崩塌,许姝疯了一样转身,踉跄往回奔去,慌乱间甚至无暇顾及脚上跑丢的鞋,赤足踏过雪水和水泥混杂的地面,毅然找到那个熟悉的泡沫纸箱。
“呜哇……”
婴儿的啼哭已经不再洪亮,许姝紧紧拥着襁褓,仿佛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星星,星星宝贝……”
女子哀戚的声音飘荡在冬日纷扬的飞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