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围场上空阴云密布,风起云涌间,似山河涌动。
诸人都将第二轮的宝押在了太子身上,但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场比试,拔得头筹的人,是晋王。
当晋王跨着他的踏雪乌骓得胜归来之际,那些押宝晋王之人都暗自欢天喜地,因押宝晋王,着实是大冷门。
这一轮押宝最多的还是太子,再下者,是身材魁梧的赵王。
晋王是瘸子,又不得圣宠,直到去岁圣上改元立储才得封亲王之位。
虽如此,圣上依旧不喜晋王,因此晋王的一应用度也是几位亲王中最下乘的,这豢养的马匹质量,自然也比不上其他亲王,何况比太子。
大梁太仆寺共在全国多地分设百余处皇家马场,其中九牧监则专为皇太子饲马,太子日常可驱策的马匹便有几百匹之多。
底下官员和外邦进贡的名马,当然优先供给皇帝,再下是皇太子,因此皇太子可驱策的上等马数量,是其他几位王所难以匹敌的。
也正因此,太子赢这三场比赛的机会比旁人大得多,其他几位亲王郡王又何尝不知太子胜算呢?
不过是配合皇帝和太子,演这出戏罢了。
皇帝打算将那支护卫京畿安危的五万人马的铁骑兵的兵符交出,谁最有资格拥有这枚虎符,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因此其他参赛的几位王,不过顺水推舟,并非真要夺了太子的风头。
可是,晋王他却赢下了第二场。
如今赛场形势已明朗,太子和晋王各自拿了一轮头名,三场两胜即位赢,因此这第三场比赛便只在晋王和太子之间产生,旁人亦可参与第三轮,不过意义已经不大。
中场休息,众臣见皇帝面色似有不悦,都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再下注,就连韩贵妃亦收了笑意,端坐于皇帝身侧,神色看不出喜怒。
不少臣子暗里都以为,晋王好大胆子,竟敢拂皇帝的意。
这皇太子深得圣心,旁人若与太子争锋,便是大不敬,是以下犯上,是尊卑不分,是心比天高,妄图染指储君之位。
皇帝裴豫虽立了储君,但传言,皇帝多疑,立储君的同时,已写下一道秘密传位圣旨,但那圣旨上是否真的写下了皇太子之名,谁也不知,恐怕天底下,只有皇帝一人知晓了。
这也便是太子裴怀郢暗中党同伐异的缘故,在未登上那九五至尊高位之际,即便是皇太子也不敢掉以轻心。
***
皇帝的金帐内,韩贵妃服侍了皇帝喝下一碗养生安神的汤药后,这才出了帐篷唤了皇太子进去,并且传话给高海,让高海去给晋王下一道圣上刚下的口谕。
“有劳高公公传话晋王,陛下龙体欠安,这第三场比赛,陛下就不去看了。”
高海听罢韩贵妃口传的圣上口谕,也是十分惊讶。
皇帝的口谕:尔同太子,孰轻孰重。晋王以下犯上,禁足三日。
皇太子进了帐,低垂眉目,十分恭敬请了安,皇帝未叫起,他便一直弓着腰不敢说话。
须臾,皇帝才咳嗽两声,望了眼毕恭毕敬的太子:“起吧。”
裴怀郢这才敢缓步上前,依旧低垂眉目:“父皇,请父皇勿迁怒晋王,七弟不过赢了第二轮赛马,是儿臣轻敌,怎能怪七弟争先?”
皇帝拧眉:“太子,你是储君,与朕旁的儿子有所不同,储君一位并非高枕无忧,轻敌便是轻己,晋王争先,并非朕所愿,若非当初漠北一战他立了军功,朕不会封为亲王,他争先之举,朕甚不喜,你何故为其求情。”
太子垂眸,嘴角一抹淡笑。
但很快这笑意便隐匿了下去。
他继续扮演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态,继续游说。
“父皇请勿给七弟下旨禁足,若旁人得知儿臣赢得如此不光彩,岂非人人都要耻笑儿臣?儿臣与七弟幼时虽有些龃龉,但如今,儿臣愿与七弟重修旧好,父皇立儿臣为太子,是因儿臣是母后的孩子,前朝天家,多少皇子为了那皇位兄弟相残?父皇一定不愿儿臣与几位皇弟如此相残,儿臣不知自己是否堪当大任,但只有一件,儿臣定然不会残害自己的手足,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皇帝久未发话。
须臾,却是望着太子恭敬的面容,笑了。
这笑并非喜悦,而包含许多猜忌。
太子低垂眉目不敢再说。
太子一番话,让裴豫忽而想起,自己曾经还做亲王时的光景。
他并非先帝皇后嫡出。
他的母妃入宫时,只是先帝的一位正五品贵姬,且他母妃入宫前,甚至已嫁过人。
直到他登了皇位,才追封了他母亲为先帝的皇后,又尊为皇太后,并让他母亲与先帝同享太庙供奉。
若论起母族出身,他甚至不如他不喜欢的那个儿子晋王。
晋王之母毓妃周月容出身江南仪陇贵族,祖上是钟鸣鼎食的书香世家,在前朝,还一门出过两位惊世大儒。
太子之言方才引他发笑,并非他有多喜欢太子这番言论,而是因为,他被先帝立为储君时,也是如此对先帝表忠心的。
可当他即位后,还是违背了誓言。
先帝九子,光是被他以谋反罪名赐死的,就有四人,其余四人,两个被他圈禁在苦寒之地郁郁而终,一个疯傻,只有一个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得了善终。
太子离开金帐后,裴豫传唤了高海的徒弟小楚子入内。
小楚子明面上叫大太监高海做师父,实则皇帝早知这小楚子是高海认养的养子。
小楚子恭敬问皇帝:“陛下,可是要叫师父来?”
“不必了,你去寻晋王,传朕另一道口谕,禁足之令不作数了,命晋王好生准备第三场赛马。”
小楚子应了声,恭敬退出金帐后,在外碰上还未离去的太子。
太子问:“父皇可有什么指示?”
小楚子答:“回太子殿下,陛下让奴才传话晋王,陛下已解了晋王的禁足令,让晋王好生准备第三场赛马。”
太子脸色阴沉般一笑,不悦地拂袖,让小楚子去了。
***
那雨终是没下。
至夜色浓重,皓月初升之际,许蔚兮自公主的帐中听得内侍进了报喜的声儿,她忙从榻上起了身。
昭阳公主比她急,嘴边还挂着葡萄汁儿,便也忘了擦,着急问那内侍:“谁赢了?快说快说!”
“禀公主,第三场赛马晋王殿下拔得头筹,太子只拿下第一轮,综合胜率,夺得赛马会冠军头衔的便是晋王殿下。公主押宝押对了。”
“哈哈!本公主就知道自己运气好!下去领赏!”
那太监高兴地退下了。
许蔚兮因午后困倦,此刻小憩了半个时辰,见天黑了,竟一时恍惚,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昭阳公主拉她去给晋王道喜。
她本想推辞,但公主力气大得很,她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晋王不在帐内,仲安仲勇领二人去了马舍。
晋王立在马舍围栏前,正细心地替他的踏雪乌骓马顺着鬃毛。
许蔚兮只跟在公主后边道了声恭喜,便欲离去,不巧,齐王也在此地,她忙装作不识齐王般便走了。
没走多远,一个小丫头跟上来碰了她一下,那丫头也不道歉,往她手心里塞了张字条就走了。
她心跳如鼓,往背后看了回,晋王的视线却也正好远远地落在她身上,而一旁齐王只淡笑看她。
她收了视线,待走远了,遁入一隐秘无人处才敢展开那字条。
是齐王笔迹。
上书:今夜丑时 吴水之畔
阅毕,许蔚兮将字条塞嘴里咽了下去。
好难吃!噎死她了!死齐王!偏偏这个时候传消息给她!
她不禁暗骂。
***
当夜丑时,许蔚兮并未吵醒朱若和紫茗,她换上一身宫女的衣裳,独自一人去了吴水之畔。
夜半下起小雨,没有月光,很是难看清路。
她小心翼翼,每走几步就四下观望。
没人便好,遇上巡逻侍卫,她便说自己是淑皇贵妃宫中的女官,替皇贵妃办事。
吴水之上烟雾笼罩,地势偏僻,今夜又无月色,实在没什么人会来此地,是个“私会”的好去处。
她在吴水畔等了一刻钟左右,却始终不见齐王现身。
她有些戚戚然,心想,再等一刻钟,齐王不来,她便离去。
***
齐王殿内。
烛火只点了一盏,迷蒙灯火笼罩下,女子低低的吟声不断子帐内传出,似哭非哭,男子的喘声却并不分明。
察觉齐王退意,芸娘两只胳膊忙似疯了般缠上男人的颈项,又抚上那宽厚的脊背,不断轻柔挑逗着,指尖一路滑至相连处。
芸娘本以为这次齐王会都给了她,却不想,齐王忽而抽身下了榻,拢上衣物,十分厌恶般发了话。
“退下吧,本王今夜无甚兴致。”
芸娘拢了衣物,并不情愿般走到门首处。
齐王的暗卫来禀话。
“禀主上,上官云璇去了吴水之畔。还有一人也去了吴水畔,是晋王。”
齐王脸色一变,继而却又哈哈大笑。
他背对芸娘,负手而立:“好一个上官云碧,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又生是非。”
那暗卫问:“可要派人知会上官云璇小心有诈?”
“不必了,本王倒要看看,上官云碧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芸娘这时上前说:“殿下,这上官云璇也并不像肯听话的,您让她迷惑太子,可太子,并不像被她迷惑了的模样,且她行事乖张,不如弃子吧。”
齐王忽而大手扼住芸娘的颈项,那力道几欲让芸娘窒息。
“芸姬,你不过也是本王的棋子罢了。下次再敢非议她,本王就拧断你的脖子。”
“……”
他松了手,芸娘被他甩至地上。
她惊恐地跪了。
“芸娘失言,再不敢非议上官姑娘。”
齐王只冷对暗卫道:“看着芸姬,若她有异动,不必请示本王,即刻杀了她。”
暗卫称是,芸娘只冷汗淋漓跪在那里。
***
吴水畔起了一阵风。
许蔚许忘了眼低垂天幕。快要下雨了,潮气在鼻尖浮荡。
她已等了两刻钟了,齐王还未现身。
她想到今天那张字条。
那笔迹虽像齐王的,但细看,总不似齐王的笔锋凌厉。
难道是仿的齐王笔迹?
她中计了?谁引她到这里来?目的是什么?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背后,一只大手搭在她一侧肩上,她身子一僵,腰已被另一只手给狠狠地扣上了,力道几欲将她纤细腰肢勒断。
湿热的吻自颈项蔓延至耳珠那里,那轻吻似烟云般轻柔,不似腰间力道之大。
那人见她并无反应,竟加重了颈项间的吮吻,又迫使她转了身去面朝他。
晋王狭长的眸中,清冷下也多了一分柔情。
她怔然之际,晋王已抬起她的下颌,逼近她,灼热的气息。
却并不吻上她朱唇,只一下一下温柔地轻轻印在她光滑的下颌、嘴角、侧脸、耳珠,再到颈项。
他的撩拨是如此克制而温柔,她竟有些动了情,她闭上眼睛。
他瞳孔一缩,这才停止了那引诱般的抚弄,眸色一冷,贴在她耳畔咬牙切齿道:“你传信本王,难道只是为了让本王轻薄你。”
她还未明白他所言何意,他已吻上她一侧柔软的耳珠,含着,似亵玩般逗弄轻吻。
“上官云璇,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