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崇拜。
“阿雪,他真的很像电视上说的英雄啊!喝止她们的样子简直帅呆了!”
孤儿是什么呢?
是没有家,但有家人;
是没有归途,但有陪伴前行;
是被抛弃,但也是缘分的存在。
没有人会看得起孤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孤儿这个词伴随着的从来都是“贫穷”“小偷”“恶臭”等等一切否定词。可是就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对得到的更加珍惜。珍惜到仅仅是被帮助了一次,就能把对方当成救赎来崇拜。
“他真的好帅啊!虽然成绩不好……额,英雄也是会有缺点的!”
第一次听到“崔景山”这个名字,是在她朋友的嘴里。
第一次听到“韩莹梦”这个名字,也是在她朋友的嘴里。
只是前者是英雄,后者是巫婆。
“阿雪,我的钱都被抢走了……你还有没有多余的钱,学校要求买练习册,等发了工资我就还给你!”
如今回想起来,最后悔的事情,是拒绝了借钱。
学费都是她们自己攒的,可有几个地方会冒着“雇佣童工”的危险,愿意给她们工作呢?
于是同样贫穷的阿雪,跟她的朋友说晚一点,再晚一点,等我发工资。
再后来,收到工资的阿雪第一时间去找她的朋友,却在孤儿院的宿舍里,发现了一封遗书。
生性敏感的朋友,连死都要找个不会妨碍到大家的地方,孤零零的离开。
等她找到她朋友时,那已经是一具从高空坠落的尸体。她抱着她的朋友,哭到声音沙哑,她不明白,她们只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这是你朋友吗?小姑娘。”
*****
审问室内,周启航轻点着桌面的指尖顿住:“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只说他姓凌,”柏茹雪万念俱灰,盯着桌面的眼神平静如死海,“他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样子,听声音应该是个叔叔。我想报仇,就跟着他学了控制鬼怪的法子。”
“你不可能真正控制鬼怪,”周启航将十几个黑色玉雕扔到桌面上,“正常死亡的魂魄都会被带到阴曹地府,跟人界完全隔离开来,相互碰不到、看不到、听不到,更何况这种拙劣的手段。”
柏茹雪唰一下抬了头,恶狠狠:“这些都是我的家人!他们有些一出生就被丢弃在孤儿院,有些因为生了重病没钱治,导致活生生被病痛折磨致死!孤儿院只保证我们成年前饿不死,成年后就赶出去,其他的根本不会管我们!所以我才会把他们的魂魄都收集起来,供奉他们!”
周启航挑眉冷笑:“供奉的方式是把它们都卖了?”
柏茹雪也笑了,眼眸中全是恶毒:“我穷啊,供奉不了这么多,可他们不同,他们只要安安心心读书就能拿到钱,分担一下怎么了?”
周启航:“可你也没告诉他们断供的后果,更没告诉他们,长期配戴这种玉佩,会阴气入侵,轻则生病,重则送命。”
柏茹雪狞笑,一字一顿说:“他!们!活!该!”
十几岁的孩子正处于非黑即白的阶段,很多时候他们凭着一股冲动做事,根本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会有多严重,劝是根本劝不动的,周启航索性问起了另一件事:“为什么要在Q上把人引到那家店铺?”
满腔怒火被轻飘飘地无视,柏茹雪面部扭曲了会儿,又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我需要替罪羊帮我顶罪,为了学习造鬼术,我浪费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差点遭到退学。在确定这个方法可用后,我想把追查的人引到他那里去,没想到你们还是查到我。”
周启航:“你是怎么知道那家店铺的?”
柏茹雪:“教我造鬼术的人说的。”
周启航:“为什么接近崔景山,你朋友不是把他当英雄吗?”
这回柏茹雪沉默了许久,眼神有些恍然,喃喃道:“我没打算害他,我只是…想让韩莹梦尝尝最重要的人被夺走的滋味。”
可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乱了套。
她想用玉牌害韩莹梦,没想到那千金小姐看不上假货,自己找人去国外买了个真品回来。那真品虽然脑子不行,但保护人有一套,邪魔根本无法入侵。
她想夺走崔景山,还特意打听了他的喜好,结果开学当天,他莫名其妙对一个转学生一见钟情,任凭她怎么讨好都无动于衷。
复仇不成,又见到了小时候对她极好、后来又被领养走的尚学哥,于是…事情就一天比一天混乱了。
负责笔录的队员越听越无奈,她原本有很多机会可以学好,偏偏因为朋友的死变得偏激,把自己活生生逼疯了。
周启航却并没有对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发表同情:“从你主动伤害他人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了。柏茹雪,你不是复仇者,你是加害者。”
他将拇指大小的所有玉牌收拢到黑匣子里,盖上盖子:“人死的时候如果执念太深,会残留下一种能量,我们称之为残念。残念会影响到周围的磁场,留下本人的影像,但无法说话,没有思想,一般过段时间就会自然溶解消散。而你所谓的造鬼,不过是将这些残念凝聚起来再加入你的执念造成的‘假象’。你以为哪都有鬼吗?封建思想要不得。”
柏茹雪肩膀轻微地抖动着,许久,才缓慢地抬起头,声音轻到几乎是气音:“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有我自己…是吗?”
周启航:“是。”
不甘心的,执意要复仇的,从来都只是你自己而已。
*****
柏茹雪的双手被拷上了,跟在两名警员身后前往拘留所的路上却碰见了同样刚从审讯室走出来的方子依。
方子依那脏兮兮的脸已经擦干净了,看到柏茹雪时还愣了下。然而柏茹雪的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如羽毛般一扫而过。
“柏茹雪!”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方子依忽然开口问道,“那天你说…早点认识我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柏茹雪停下脚步,并没有转身,语气更是冰冷:“如果早点知道你是个唯物主义者,我早就改变计划了,不然也不会落地这个下场。你的出现破坏了我所有的计划,我只好想办法先除掉你,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方子依的眼眸瞬间泡了泪,甚至有些觉得难堪。她们之间虽然没熟到无话不谈,但她以为不至于这么冷淡。可原来从头到尾,柏茹雪都没有把她们当做是朋友。
做完笔录,方子依和八妹就赶去了医院,结果没看到班长,倒是进门的时候差点撞上了一个非主流的男人。
男人是古装打扮,头发上还点缀着小花。他看到方子依时整个人都是担忧的,担忧到眼珠子都湿漉漉:“你、你怎么变成这般了?受欺负了吗?”
被陌生男人这么直白的担心,把方子依看的又羞涩又害怕,下意识就低下头避免被看到额头上的伤疤:“我没、没事,是我朋友出事了。”
男人轻飘飘的“啊”了声,脑子一抽就冒出句:“那就好。”
方子依:“……”
八妹:“……你确定这句话适合在这儿说吗?”
三人面面相觑,半响后,男人又一次轻飘飘的“啊”了声,白皙的脸蛋轰一下就炸红了。他也低下了头,揪着袖子扭扭捏捏地:“抱歉,我并非有意……”
方子依:“没、没关系……”
八妹看看左边,是一张羞涩的脸;再看看右边,还是一张羞涩的脸。
八妹:“???”
弄啥咧?
最后这场尴尬的会面由男人被朋友拉走作为结束,方子依和八妹成功进了医院,没找到班长,倒是找到了班上的同学。
据说是柏茹雪在教室里报复性投毒,导致全班同学集体进了医院,投毒原因却没有细说。醒来后她们除了有些头晕,身体并没有受到其他伤害。
确定班长不在医院,方子依就准备离开了。
医院的空调开的很低,总给人一种阴凉的感觉。前面有个男生正拄着双拐走过来,旁边还有絮絮叨叨的家长陪同。
“唉~现在想起来都是后怕,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要不是多利帮你挡了……”
“是啊……”男生叹了口气,眉眼间略带遗憾和伤感,“都说狗最忠诚,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它也就不会死了。”
“不想了不想了!伤心事少记着!”
“妈,养了这么多年了,哪能说忘就忘了?”
“唉~你就倔吧!还弄个狗牌戴着。”
“啊?这不是妈你送的吗?前些天醒来我在床头柜那里发现的。”
“没啊?可能是你爸吧。”
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就在对面,方子依和八妹潜意识的安静了下来。三人擦肩而过,没有任何交际。等那闲聊声逐渐走远,又等来了啪啪啪的奔跑声。
“哎方子依你等一下!你朋友留了张纸条在我这!是给你的!”
*****
另一边,班长跟着白辰逸去了保险公司。在达成合作协议后,为了保证安全,白辰逸把据说是“保护符”的木牌借给了班长,虽然现在保护符被封印,但跟班长之间的联系还在,白辰逸是来切断联系的。
“顺便把我的记忆封印,是吗?”
班长小脸倔强,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对面的青年。
青年翻了个白眼:“小律师,你应该清楚传播封建迷信的后果吧。”
班长:“可我已经确认他们真实存在,并不是迷信。”
“不,这就是迷信。”白辰逸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看着班长的眼神就像在看某种恶趣味的表演,即不屑又嘲讽,“你现在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这里的门道比你想象的要深的多。”
“那更不应该封锁我们的记忆!”班长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呵~”白辰逸冷笑,忽然想起什么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缓缓道,“那我告诉你真相,还记得你楼上的邻居吗?”
班长:“记得。”
“你当时斩钉截铁的说,她做过什么很坏很坏的事情,可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做。”
那个孩子,是典型的炮灰角色。
爹爱面子爱赌博爱家暴,妈爱攀比爱美爱懒惰,那孩子活得比孤儿还不如。上初中碰见了韩莹梦,她才知道原来有人真的可以把自己活成小公主。
韩莹梦什么都要最好的,身后一群朋友,但有事总是自己上,打架哪怕打输了也没叫过朋友帮忙,这也是她打柏茹雪时,崔景山的朋友既不阻拦也不劝解的原因。
他们都习惯了。
在柏茹雪朋友眼里,韩莹梦是巫婆,可在那女孩眼里,韩莹梦是高贵的公主殿下。
女孩憧憬那样的生活,所以穿着打扮都完全照搬韩莹梦的。韩莹梦知道后,也没去阻止,更没让朋友们去找茬,只当她不存在。
可柏茹雪并不认识韩莹梦,只在朋友的日常抱怨中,有了大概的印象。而这种认人方式导致的结果就是,柏茹雪把那女孩当成了韩莹梦,将阴牌送了过去,害死了那无辜的女孩。
“她退学并搬家的原因,是重度抑郁,而她父母并不愿意让邻居发现抑郁是他们造成的。”白辰逸双手叠在一起,撑着下巴嘲笑道,“你仅凭那几个信息和房间的摆设,就以为她也是被娇惯的小公主,我却能从那间屋子里感受到了扭曲的绝望。小律师,你还嫩着呢。”
既没发现韩莹梦虽然刁蛮任性,但大致上还算是个好人,也没发现身边发生的灾难基本都有柏茹雪的身影。如果不是柏茹雪自己露了破绽,她早被杀了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班长咬紧了下唇:“如果我早知道世界上有鬼,我可以提前防备……”
“不,正相反。”白辰逸摆了摆食指,“如果你跟你那朋友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那么你根本不会受一点伤害。”
班长:“为什么?”
“因为……”白辰逸双手换了个结印的手势,散发着金光的指尖点在了班长的眉心处,“不信则无。”
金光如水流般侵蚀着她的脑海,滑过心底的记忆。视线开始模糊,关于那些异常的存在,也成为了无法追忆的马赛克。
此时,门口外探入了一只手掌,手掌的主人贼般探头探脑呼唤:“请问……”
白辰逸闻声望去,一看到那人,指尖忽然一抖,这一抖把金光都抖没了,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