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全都是夸阿昭姑娘的,倒是忘了地上还有一支羽箭的存在。
郑清容在妇人们的交谈中逐渐拼凑出一个身世悲惨但为人善良的女子形象,好在故事的结局还算圆满,这位阿昭姑娘找到了家人,希望她的余生不要再像前半生那样颠沛流离。
视线落到深入地面的羽箭,郑清容看到了一个写着“彦”字的标记。
能把地面刺穿且箭身不折,不难看出这人箭术之高超。
不过让她更为之惊叹的却是这箭矢身上的金羽。
金羽脆弱且难得,观赏价值远高于实用价值,是以多用来制作珍品,用在箭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说白了就是败家。
心底实在好奇是哪位如此大手笔,郑清容不由得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隔着泱泱人群,正好对上街角还举着弓的符彦视线。
少年玄衣长靴,发带高束,端坐白马之上,尤其显得肩宽腿长,腰细臂广,最惹眼的要数他那迎着光的半张脸,蒙蒙光影里长眉入鬓,线条流畅,轮廓分明,很是漂亮。
不仅漂亮,还很干净,他身后的世家子等人衣角鞋边或多或少都有些尘土痕迹,唯独他身上一尘不染。
打眼这么一瞧,郑清容觉得自己的眼界被一股名为金钱的外力给强势撑开。
这少年手上的弓是做工华丽足有两臂长的金弓,□□的马是浑身雪练不含一丝杂色的照夜白,别的不说,单是这两样就抵得上十座金山银山了,难怪箭上贴金羽,原来是财大气粗!
先前听得人们说什么孟大财主,郑清清其实没有具体的概念,现在好了,有人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面前,把“我很有钱”几个字全写在了脸上,让她一下子有了实感。
这才是财主家的孩子吧,郑清容没忍住无声笑了笑,也是让她长见识了。
符彦原以为她见到自己会和普通人一样,不是战战兢兢就是退避三舍,结果对方居然笑了。
笑容很淡,但确实是笑了,笑罢便错开了视线,转去看地上的猪崽去了。
全程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更别说畏惧之色。
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符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年头居然有人不怕他,还对着他笑。
笑什么?
笑他的箭落空了是吗?
符彦呵了一声。
对他来说,那不是笑,分明是挑衅。
郑清容哪里知道符彦把她无意间的笑意当成了挑衅,她不过是想确定射箭的人是不是杀手什么的。
算算时间刑部司那边应该已经知道她是假的周公子了,该有所行动了。
她起先还以为这箭是刑部司那些人弄来的,但看到箭上贴了金羽,射箭的人又是个翩翩少年郎,她就打消了这个怀疑。
少年一群人衣着华贵,镶金嵌玉,身后侍从带着数不清的猎物,看那架势左右不过是世家子出游射猎,打马游街罢了,并不是什么杀手刺客,也不是冲她来的。
看了看地上被捆着的猪崽,郑清容问了那妇人一句:“大姐还需要劁猪吗?”
“自然是需要的,只是现在还没找好劁猪匠。”妇人很是苦恼。
就是因为没有及时劁这猪崽,它才性情暴躁翻栏出逃,要是再等上几天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无奈那些劁猪匠霸道得很,因为阿昭姑娘抢了他们的生意,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他们放出话来,说是但凡请过阿昭姑娘上门的,往后无论那户人家开出多高的价,他们都不会去劁猪。
她早就和阿昭姑娘约好了,就算没有上门也是已经定下的,那些劁猪匠早就知道了,是断然不会上门了。
从事劁猪的人少,四邻八乡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想要再去别的地方请,折腾不说,时间上还来不及。
郑清容看出妇人的焦灼,提了一句:“大姐要是信得过,我可以帮忙。”
妇人看了一眼她的打扮,有些怀疑:“小哥会劁猪?”
实在是眼前的人青衫布衣,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读书人,哪有读书人会劁猪的?
“不像吗?”郑清容顺着妇人打量的眼光看了一眼自己,笑道,“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替乡亲家的猪劁过,劁过的都说好。”
这倒不是她胡扯,她在扬州确实干过劁猪的活。
毕竟她和陆明阜年幼时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都说吃人嘴软,她和陆明阜也不能白吃不是,所以闲暇之余陆明阜会给乡亲们的孩子辅导功课,她也会帮忙做些事抵饭钱,诸如放牛劁猪什么的事没少干,既能帮忙做事,又能找机会见师傅学东西,一举两得。
虽然人们总说她是个不识字的傻子,但那都是针对她所说的话,对于她做事,刚开始是有些不放心,但后来不仅没出过什么问题,还每次都能把事做得很好,久而久之倒是让人放心她帮忙了。
不过后来长大了些,她和陆明阜有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便搭了个家开始自己做生活,虽然也时不时给邻里乡亲搭把手帮忙,但她的重心也开始朝个人技能转移。
再后来,她女扮男装做了佐史,几乎都是以郑佐史的角色出现,除了处理公务也会和乡亲们打成一片顺手帮忙什么的,这个时候倒不用遮遮掩掩怕人发现不对,但相应的,冯时就很少出现在人们视野里了,只时不时出来露个面表示自己还活着。
不过饶是她再怎么成长变化,冯时不识字说疯话的傻子形象似乎深深烙印进了人们眼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提起她,都会说她是个大字不识的傻子。
并且因为有傻子这个先入为主的形象在,人们对于她长什么样子似乎没那么注意,准确来说是忽略了她的长相,所以后来她稍作改换,女扮男装做了扬州佐史也没人认出她就是冯时。
见妇人有所顾虑,郑清容又补了一句:“不收钱,劁坏了包赔。”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周围人也在劝妇人试试:“刘家婶子,既然遇到了个会劁猪的,不如就试试,你现在另找人也来不及不是。”
“对啊,我听他的口气应该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试试也无妨,这没劁的猪多留一天就多担惊受怕一天。”
“而且他刚刚不是说了吗?没做好包赔,我们大家伙都看着呢,他赖不掉的。”
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应和,妇人也被说动,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对郑清容道:“那便麻烦小哥了。”
事出突然,郑清容也没带相应的工具,只能给妇人交代了几样需要的东西。
一听说有人要当街劁猪,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个热闹,想要凑上一凑,于是都帮着妇人张罗起来。
很快,热水和草木灰都送了来,就是劁猪的刀具特殊,寻常人家压根没有那种特制的刀具,找了半天也就只拿了一把柴刀。
妇人对于柴刀能否劁猪表示怀疑,郑清容倒是无所谓,是刀就行,拿着比划了两下,还算趁手,便拾掇着准备劁猪。
这边挤挤攘攘说说笑笑,完全不像是刚刚被猪闹过一场的样子,马上的符彦见状扬手把金弓抛给侍从,翻身下马而去。
身后有少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忙出声唤他:“小侯爷去哪儿?”
符彦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他步子大,几乎是三步两步就到了,彼时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直接站了过去。
被他拨开的人自是不愿意,好好地看热闹被人这么一扒,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骂骂咧咧地就要呵斥。
结果一转头看见是他,骂人的话在嘴里转了几个旋才给憋回去,舌头都差点儿都闪了,这下别说是骂人了,那人光是看见符彦眉毛都抖上一抖,二话不说麻溜地跑去了别的地方。
人群本就拥挤,有什么动向都很明显。
两个人一进一退,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符彦的存在,一个个如临大敌,纷纷避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这下倒是不用符彦再拨开人了,跟前毫无阻挡,直接站到了最前面。
郑清容正要动手,眼前光线突然一黑,一团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不得不停下手上动作。
抬头一看,正是先前在马上射箭的那个美少年。
彼时美少年的目光落在略有杂乱的地面上,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自己的鞋,眉头紧锁面色难看。
少年人不会掩藏情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尤其是厌恶的神色,郑清容不用猜也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美少年这是嫌弃地脏呢,而且看样子似乎很是后悔自己是下马走过来的,一个劲瞅自己鞋子。
再看周围,先前挤在一起的人群都离他远远的,活像是怕遇上什么瘟神,想看劁猪的热闹又畏惧这位美少年,一时间围上来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只站得远远的,努力伸长脖子往她这边瞧。
好端端的美少年竟然能让百姓如此,这是身上有刺还是有毒?
不过有一点可以很肯定,这美少年出生很是富贵。
之前隔得远,她乍一看便觉得这美少年衣着华贵,现在人到了跟前,惊觉这哪里是华贵,简直是富贵。
衣料是千金难求的天云锦,腰带是价值连城的皮革,护腕是不可多得的金缕,就连鞋子边都用价无市的珠玉围了一圈。
最夸张的要数他腰间挂着的那柄短剑,刀柄含金,剑鞘上都镶了各种价值不菲的宝石,不多不少正好十六颗,阳光下金光闪闪,珠光宝气。
先前的金弓就已经让人瞠目了,没想到还有一柄金剑。
不愧是有钱人。
寻常人很难驾驭这样穿金戴银的打扮,尤其是这么多华贵的物件悉数堆叠在身上,搞不好就很容易显得庸俗,普通男子穿在身上只会是灾难,但这个美少年完全能压得住这身穿着,整个人往这里一站,就连天地都为之失色。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还是鲜少见到有人能衬托衣裳的。
郑清容不知道他是谁,但这么有钱必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便开口询问:“这位兄台可是有事?”
听得她开口,符彦也不再去看什么鞋子地面了,转而对上她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除却先前隔着街道遥遥相望那一眼,符彦脑海里并没有与这个人有关的其他印象。
准确来说,这世上能让他记住的人压根就没几个。
从来都是别人记住他,他才不需要去费脑子记别人谁是谁。
“你不认识我?”符彦没有回答郑清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
郑清容眨眨眼:“兄台介绍介绍我不就认识了?”
符彦嗤了一声。
难怪方才敢挑衅他冲着他笑,原来是不认识自己,无知无畏。
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符彦便把视线挪到了被郑清容按着的猪崽身上。
经过先前那一遭,猪崽身上有些脏,似乎知道接下来要失去什么了,哼哼唧唧的,哪怕是被绑着也很不安分,四肢不住挣扎扭动。
符彦蹙了蹙眉,眉目间难掩嫌弃之色,问郑清容:“做什么?”
原本有些乱乱的人群因为他的到来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也是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地上那支箭上的金羽,整个东瞿也就只有一个人这样拿钱烧着玩,此刻见到箭矢是主人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看来是先前逮猪的时候惹了这位小霸王不高兴,来找场子了。
谁不知道符彦这个小霸王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在京城素来是横着走的,惹到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众人目光在符彦和郑清容身上来来回回地转,都在想今天这事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妇人也是知道符彦的行事作风,想要出言提醒郑清容几句,无奈符彦压根不给她机会,一个眼神扫射过来就让人不敢再多话。
“劁猪。”郑清容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回答得很是干脆。
见符彦似乎不是很懂劁猪是什么意思,她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和净身去势是一个意思。”
闻言,符彦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看郑清容的眼神就跟看怪物似的。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当街做这种事,表情很是复杂。
郑清容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也正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哪里接触过这些。
“兄台你有所不知,猪不劁不胖,肉质口感也不好,现在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