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愿看着涂上药膏的手心,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哪有这般严重。
只是,只有池晋一人对她的伤这般上心。
过往在秦家,吃不饱穿不暖,挨打干活都是常态。
哪怕嫁给池晋之后的三年,秦愿也不敢懈怠,唯恐惹得池家人不喜。
一双纤手什么累活苦活都做过,掌心尽是老茧。
秦愿摸着掌心的厚茧,抿了抿唇,这般“糙”手,池晋怕是不喜的吧?
听说乾元都喜欢嫩滑的坤泽,哪像她......
秦愿的情绪越发低落,起身整理起屋子来。
人忙起来,便不会胡思乱想了。
池晋回到厨房,发现里面堆积着不少晒干的菘菜,光吃肯定是吃不完的。
池晋正犯愁要怎么下手,一股青涩的草腥味钻进鼻腔。
恰好池望抱着一摞蒲草跨过门槛,见她对着菘菜发愣,出声问道:“阿晋,你在想什么呢?”
她便问道:“长姐,这些菘菜该怎么处理?这么多,总不能一直堆在此处吧。”
池望指尖拂过晒干的菜叶,细白手腕上晃着根褪色的红绳,笑道:“自然是做腌菜。这法子简单,放着不易坏,往后好几个月都能就着吃。”
她又笑道:“小愿制腌菜的手艺极好,你可有口福了。”
池晋不由想起昨夜的小菜,确实可口。
“娘子她昨日伤了手,腌菜又要用水又要用盐,还是别让她上手了。我来做吧。”
“小愿受伤了,严重吗?”池望吃惊,关切道。
池晋忙道:“一些擦伤,已经上过药了,好生养几日就能痊愈。”
池望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池晋又确定了一遍:“这些菘菜要制成咸菹吗?”
这时的腌菜也被称作菹,有卒菹、咸菹和酢菹之分。
卒菹酸爽脆弹,多以葵菜为原料,可直接用作小菜食用。
咸菹口感偏咸,腌制久,滋味浓郁,多以菘菜等蔬菜为原料,常作为佐料搭配肉类炖煮。
酢菹则以米汁或粥为发酵物,加入青蒿和薤白等食材制成,酸香浓郁,口感丰富,也是多用于炖菜、煮菜添加酸香风味。
菘菜便是大白菜,厨房内的干菘菜有三四百斤之多,可以腌制一大坛子咸菹。
池望道:“没错。这些菘菜都是冬日里地里长的,有些老了,做成咸菹最适宜。”
池晋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这么多菘菜,得用个大缸子才能装得下。
“家中有大些的缸吗?”
池望想了想,道:“后院柴房里应当有个七石缸,之前盛了水用于防火,后来一直没腾出来,要不去寻一下?”
俩人一拍即合,直奔柴房。
柴房里堆满了杂物,最暗处果然有个大缸子,只是久未使用,蛛网在瓮口织出朦胧的纱,看着有些破旧。
池晋走过去,伸手叩了叩瓮壁,回响沉闷。
她担心这缸是不是漏了,池望却道:“这缸我之前见还好好使着,兴许就是落了灰,擦擦就行。”
“这缸子够大,应是能装下那些菘菜。”
池晋点点头,正要使力去搬,却被池望攥住腕子:“当心砸到自个,我去唤阿昭。”池望说完,转身出了柴房。
池昭正抱着当归在屋里玩耍,听见池望喊,应了一声,“来了。”
没过多久,池昭单手抱着小团子跨过门槛,发间还沾着纸屑。
当归一见到池晋,立刻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喊:“阿娘!”
池晋笑着接过当归,亲了亲她的小脸,“当归乖,阿娘在干活呢,你先跟姑姑玩一会儿。”
当归在池晋怀里扭成麻花,伸着小手要去抓阿娘衣带,池望见状带着当归离她们远了几步。
“嘶,要把这玩意搬到前院去?”池昭走到缸子前,伸手试了试重量。
“你们搬得动吗?”池望担忧问道。
池晋与池昭对视一眼,“问题不大。我和小妹都是乾元,应该能搬得动。”
两人撸起袖子就要搬,池望在旁看着,心里直打鼓,生怕她两一个不留神闪了腰。
听见院子中的动静,秦愿从寝房出来,与池望、当归站在一起,担忧地看着池晋。
两人配合默契,长年练武,力气确实不小,瓮底离地三寸时震起陈年积灰,而后稳稳当当把缸子搬到前院。
池昭和池晋合力,洗刷缸子。
池望则在一旁把那数百斤菘菜分成一把一把的,用蒲草扎成把。
见她们忙活得热火朝天,秦愿也想搭把手。
池晋一眼瞧见,忙瞪她:“你手伤还没好,老实歇着。”
秦愿无奈笑笑,她知道自己拗不过池晋,只得牵好当归,哄着孩子在旁边看着,别乱跑。
池望噗嗤笑出声,手中蒲草抖落几点碎屑,打趣道:“阿晋会疼人了?护妻心切啊。”
她转头冲池昭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地撞了下池晋肩头:“二姐可真是好乾元。”
池晋耳根微红,轻咳一声,“莫要胡言。”
秦愿更是有些局促不安,将当归的小揪揪都扯歪了,“母亲!”当归撅着嘴,扭开身子。
日头挪到中天时,池昭舀起第五桶井水泼在瓮壁,泥浆混着陈年腌渍蜿蜒而下,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褐色的溪流。
秦愿攥着当归的小手站在廊下,看池晋挽到肘间的衣袖被水渍浸成深青,小臂线条随着刷洗动作起伏如弓弦。
池家本来备有两口大水缸,洗净缸子,储存的水顿时少了一半。
接下来制作咸菹还得用不少水,池昭自告奋勇去溪边打水。
池晋便坐下来帮池望绑菘菜。
秦愿几次想伸手,都被池晋挡了回去。
绑菘菜又不用接触水!
真霸道!
还是池望见秦愿确实闲得难受,将一把菘菜摊在竹匾上,温声道:“小愿,前日母鸡抱窝,不如去瞧瞧可有初生的雏儿?”
这活儿轻松,也不用沾水。
秦愿如蒙大赦,忙起身去了后院。
池晋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
怎么就这么勤快?
池望笑道:“你呀,别太拘着她。人还没二十呢,对她轻言细语些。”
“知道你是为了她好,但管得多了,徒惹厌烦。”
池晋委屈,她很惹人厌吗?
算了,秦愿既然闲不住,那就做点轻松的活计。
池晋退了一步。
当归见阿娘她们在忙活,也好奇地凑上来,想要摸摸菘菜。
池晋怕孩子弄伤了手,将当归夹在身前,一边做活,一边教女儿:“当归,这是菘菜,等腌好了,可好吃了。”
“崧菜?”当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在空中挥舞着,仿佛也在帮忙。
“对啊,菘菜,酸酸爽爽。”
“阿娘,甜甜。”当归不知酸酸爽爽,只晓得甜甜,她喜欢。
池晋一愣,不由好笑,这孩子,还记得甜甜呢。
看来糖葫芦得买回来了。
她可不想当一个言而无信的阿娘。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家一日只吃两顿,朝食和晚食。
几人忙碌了大半天,终于编好最好一把菘菜。接下来就是制作咸菹的关键步骤了。
制作咸菹得把分成把的菘菜用调制好的浓盐水清洗,再把菘菜铺入缸中。洗过菜的盐水澄清后,把清汁倒进菜瓮里,让它淹没菜把,不必翻动调和。
放盐是个技术活,多了少了都不行。
秦愿不放心,喂完鸡专门过来盯着。
池晋让她动口就行,“盐要化得这般浓?”她盯着木勺里打旋的晶粒。
秦愿望着那人后颈沁出的汗珠,没忍住轻轻拭去。
池晋抬眼过去,指尖触及香帕一角,磨出一点温热的痒。
秦愿忙收回了手,虚虚扶着瓮沿指点:"盐水挂壁成珠便可,妻君且看......"
池望抿着笑往水中添盐。
几人将菘菜分批洗过后,往瓮里码菜把,蒲草束住的菘菜层层叠叠。最后倒入盐水封缸时,池晋突然想起前世家乡的酸菜。
咸菹其实和后世的老坛酸菜有些相像,前世她虽然没有亲自腌制过老坛酸菜,但家乡的酸菜十分出名,她也听说过一些做法,除了放盐以外,还会加入少许花椒、八角茴香、冰糖等香料,最后倒入适量白酒。
这样制作的酸菜更加酸爽可口,风味浓郁,香气独特,醇厚柔和的酸味之下带有微微的甜味和咸味,层次丰富。
这般想了,她便问了出口:“娘子,咱们能不能在咸菹里加些椒、八角茴香之类的香料?还有冰糖,这样做出来的咸菹味道会更好。”
秦愿眼睛一亮,光是听这描述,她就能感觉这菹滋味定然差不了。
但随即她又叹了口气,轻声道:“糖价不便宜,至于妻君口中的冰糖更是闻所未闻,而椒、八角茴香等香料主要生长于南方,更是难求。”
池望也摇头:“这些香料在咱们这儿确实少见,偶尔有商贩从南边带过来,价格也贵上不少。冰糖是什么?我只知蜂蜜、石蜜,还有南方近来流行的蔗糖、饴糖。听闻蜀地出现了一种新糖,因形似霜雪,名曰糖霜,可惜只有王公贵族可以享用。”
糖霜?那不就是冰糖的前身吗?
不过听长姐所言,这糖霜竟是个稀罕物。
看来她想要重现前世老坛酸菜是无望了。
见不可为,池晋只能收起心中的念想,这时的生产条件实在是太差了,连冰糖都没有,她不由得有些失落。
池望见她有些沮丧,笑着安慰道:“阿晋,虽然不知你从何处听闻的方子,但咱家的咸菹也很好吃的。等腌好了,你尝尝就知道了。”
池晋展颜笑了笑,“嗯,长姐说的是。”
她也并非真的就馋那一口,十几年都过来了,池晋的口腹之欲没有那么大,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不过池望所言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北方少甘蔗,糖价远甚于南方,或许能想出个生财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