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青兰根本赶不上。
他只能眼睁睁望着带毒的羽刃冲向祝君酌的后心。
明渊似有所觉,回身举剑便挡,却因没有足够的准备,只让冲击力极强的羽刃偏移了方向。
虽说不再是致命之处,可面对玄羽龙鳞鸟的毒素,一介筑基修士,沾之即死,根本活不过瞬息。
齐青兰的呼吸凝滞在喉咙。
振翅声、飓风声、羽刃冲击法阵的声音……种种声响似隔了一层水,齐青兰溺死水底,听不真切。
“噹——”
清脆的兵刃相击声响起。
只一声,便冲破了无尽的深水,传入齐青兰的双耳。
似乎,又能呼吸了。
齐青兰用了点时间回过神,在看清发生的情况后,咧了咧嘴。
这孩子没白教,危急关头非常有自救的本事。
融合了祝家剑法的凌秋剑意缺了三分恣意侠气,多了许多庄重华丽。
祝君酌大多数时候只在秋素峰上练这套剑法,被齐青兰带下山做任务,用剑的机会也不多。
齐青兰以一己之力抵挡任务中的大半危险,再把余下的危险缩小后,喂给祝君酌当野外训练。
这是第一次完全不可控。
祝君酌独有的凌秋剑意已然熟练,没有名字的剑宛如他延伸的手臂,稳而准地击退羽刃。
剑后的眼神凛冽,这一刻的祝君酌像极了冷漠的剑客。
但下一刻,祝君酌无声地“喔”,锋锐的眼也渐渐睁圆,不到二十的青年似乎震惊于自己的实力,五官圆乎乎的,像个孩子。
齐青兰忍不住笑出半声。
剩下半声被谢璆鸣一脚踢退。
“你师弟没事了,你还要往哪里走神!”
谢璆鸣骂骂咧咧,修补好防护阵,再套一个百杀阵。
齐青兰沉浸在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快乐里,难得没骂回去。
他加大灵力的灌注,逐水剑灵光大盛:“谢璆鸣,把我的命看好了,我师弟那么厉害,我不解决这大鸟,以后都不好意思教他剑法。”
“喂!”谢璆鸣大喊。
喊叫声拽不回齐青兰,他只好布置出更多的防护阵,将将让齐青兰避开羽刃,以及不分敌我的百杀阵。
百杀阵杀气十足,凝练为兵戈刀剑。
齐青兰悬于阵中央,借用百杀阵的锐意,重演凌秋剑意枯风一式。
枯风意静,百杀意动。
时方教过他,动静相合,可成绝杀。
齐青兰头一回尝试时方的理论,深吸一口气,喧嚣声中,唯他死寂。
剑起,身动,剑落。
啼鸣破天,尖锐到凄厉。
玄羽龙鳞鸟没有章法地攻向齐青兰,齐青兰凌空翻阅,回到谢璆鸣的保护阵下。
“怎样?”谢璆鸣忙问。
“应该是刺中了,你看,有血——”
黑夜里,恍惚有雨水滴落,从天到地,连出一股铁锈腥气。
谢璆鸣高兴:“有两下子。”
“那是。”齐青兰骄傲昂首不过一息,转而认真道,“但我划偏了。这家伙速度太快,卷出来的风也很大。你说,到底要祭拜出多过分的阴神,才能召来至少金丹期的龙鳞鸟?”
谢璆鸣也严肃下来:“我这边重新结百杀阵,好了以后尽快联系闲云水心阁,让他们重新测算任务等级。你还行吗?”
齐青兰沉下声:“我练过手了,这次一定中。”
两人配合默契。
新结成的百杀阵覆在逐水剑身,齐青兰一挥剑,独属于玄兵利刃的锋锐之气让受伤的玄羽龙鳞鸟受到惊扰,打下的羽刃越发混乱。
齐青兰凌空而跃,脚下集结灵力屏障,滑冰似的溜到巨鸟背部。
灵力屏障隔开剧毒,但剧毒不断侵蚀,他能逗留的时间很短。
巨鸟察觉到威胁,颠来倒去地乱飞,誓要将背上的“小蚂蚁”摔落回地上。
齐青兰起先不适应,摇摇晃晃,险些扑在鸟背上,落得个全身被毒腐蚀的下场。
他缓而长地呼吸,确保行动自如后,滑步躲开背部忽然爆开的龙鳞凸刺,在下一轮颠簸开始前,长剑扎入龙鳞缝隙,趁巨鸟吃痛,翻越来到后颈处,一剑扎穿龙鳞鸟的后颈。
玄羽龙鳞鸟哀叫不绝。
齐青兰不断注入剑气,泄出的狂风让衣袍鬓角翻滚纠缠。
天边乌云亦是涌动,不一会儿遮住明月,即便齐青兰立于玄羽龙鳞鸟之上,所视所见也不过一片黑暗。
半晌,风停,云散。
月光降临人间界,玄羽龙鳞鸟坠落大地。
齐青兰拔出逐水剑,兵刃摩擦过血肉的声响沉闷而难听。
他刚要感慨两句,不远处,又一道利刃穿透肉·体的声音响起。
尚来不及收剑回鞘,齐青兰提着滴血的剑,站在巨鸟背上回头。
另一把剑也在滴血,血落在地上,聚成一小个涡,月亮倒影在里面,成了血月。
“小酒?”齐青兰怔怔道。
祝君酌呕出一口血,穿透他腹部的剑被拔了出来,他便无力地瘫软下来,露出身后持剑的人。
*
双耳、亦或是大脑,轰的一声爆开。
齐青兰提剑便攻了过去。
迅疾如电,远比他在大比上表现得恐怖。
可就是这样的威势和剑风,被一柄不起眼的剑挡了下来。
胥一握着剑。
剑没有坏,他之前说了假话。
“为什么?”齐青兰挤出三个字。
胥一抬起头,面色灰败,瞳孔中的光渐渐暗淡。
他明明一直在这里,可现在的他,已经不像一个活人。
更奇怪的是他的力量。
齐青兰的一击用上了全部的力量,两把剑互相对抗,竟是齐青兰的右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胥一轻描淡写地往外一推,齐青兰连退数步、堪堪停住。
他没多注意齐青兰,只俯视着祝君酌,又一次举起剑。
明渊在整场上蹿下跳的戏剧里混乱到迷糊,这会儿反应过来,抱起祝君酌便跑。
胥一没有追,平地拔起的防护阵拦住他的去路,他远远地望着明渊御剑的背影。
白惨惨的月光下,他的影子,如荇草横生。
这绝不可能是人。
齐青兰拄着剑,一眨不眨地盯住胥一,陡然升起的强烈危机感让他额角冒出冷汗。
谢璆鸣跑来:“齐小草!”
齐青兰道:“你师弟怎么回事!”
谢璆鸣也在看胥一奇怪的影子。
影子仍在无序地生长,一条条瘦长的黑影在地上摇曳。
谢璆鸣面颊上不知不觉间爬上鸡皮疙瘩,他说话声变弱:“我也不知道啊。这才刚打完大鸟,这……这怎么回事?”
森森寒意弥漫开来。
胥一朝两人转过头来,沉黑的瞳孔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突兀地停在正中央。
然后,在瞳孔以外,渐渐显现出一对瞳孔、一对瞳孔、一对瞳孔……直至所有的眼白都被沉黑吞没。
“哈。”胥一的脸上没有笑意,纯黑的双眼没有感情。
他抖了抖长剑,尚未凝固的血液又滴落些许。他向齐青兰走来,每走一步,冷气便沉重一分。
他走到齐青兰跟前,投下的影子在对方身上如蛇虫爬行。
齐青兰无端感到一阵恶心,可他跑不掉。
大脑指挥双脚逃跑,可双脚做不到。
怎么可能!
旁边的谢璆鸣也是如此,站定在原处,无处可逃。
胥一道:“你们也要帮祝家的人?”
威压很沉重,齐青兰想,这都快赶上元婴中后期、乃至大圆满了吧。
一个筑基期修士,哪来的这股力量?
不,这不是灵力,是与鬼气更加相近的……
倒在地上的玄羽龙鳞鸟突然叫了一声,再无声息。
齐青兰被这声啼鸣打断思绪,莫名其妙有了不合常理的猜想。
鬼气、元婴、以及玄羽龙鳞鸟。
“阴神。”齐青兰抵抗住过人的威压,咬牙说出他的答案。
谢璆鸣状态也不好,费力道:“可他还活着……”
胥一全黑的眼注视着两人,嘴角突然咧到最大:“你认出我了。”
他承认自己是阴神。
谢璆鸣当场停止了思考。
齐青兰握紧剑柄蓄力:“你是何人?”
胥一维持古怪的笑脸:“我是胥一。”他说,“我是金微城胥家唯一活下来的人。”
金微城胥家?齐青兰快速搜索记忆,没有印象。
“我是胥一。”胥一依旧在说,夸张的笑脸像僵尸一样一顿、一顿地收敛,“我代表胥家上下一百口人,向祝家,复仇。”
谢璆鸣茫然:“复仇?什么复仇?”
齐青兰道:“我怎么清楚!跑!”
他强行撑出力气,拎过谢璆鸣的腰带,拼命奔跑。
他倒是想御剑飞行,但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灵力难以顺畅流转,贸然上天,得带谢璆鸣一起摔个粉身碎骨。
可这样的逃窜有何意义?
被追上是迟早的事,被杀死是迟早的事。
可是,要放弃吗?
不行,也许再逃两步,灵力又听话了呢?
要跑!赶紧跑!
胥一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剑直来直往,每一击都对准两人的死穴。
谢璆鸣投掷出的阵法盘被斩碎,齐青兰勉力挡住一击后虎口发麻。
齐青兰嚎:“你求援了吗!”
谢璆鸣喊:“我倒也想!光顾着策应你了,根本没余力!”
要死。齐青兰一咬牙,把谢璆鸣丢得很远。
谢璆鸣翻滚落地,咬破指尖,用血画出增益阵。
齐青兰积攒已久的灵力在须臾间流转,因增益阵有了翻滚起伏。
凌秋剑意第三式,落叶百转,剑影万千。
成百上千的剑齐齐轰向胥一。
烟尘沸腾,齐青兰气喘吁吁。
灵力耗尽,他指尖颤抖,却攥着剑柄不敢放手。
赢了吗?
他不是很敢这样想,但也没余力继续逃,只能神经质地等烟尘散尽。
电光石火之间,冷光起,鲜血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