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周围一片寂静，泽维尔感觉自己像是被传送至了另一个世界。半晌，那声音又道：“首席阁下，我好冷，我真的好冷。”泽维尔死死盯着那扇推拉门，右手习惯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咳咳。”泽维尔凑至门前，听到一阵细微的衣服摩擦声，像是那东西在掩着口鼻咳嗽。“哈啊——哈啊。”那东西不再咳嗽，转而向掌心哈气，听上去好不可怜。泽维尔嗤笑一声，见那东西没有强闯的意思，松开刀柄，将门上的铁链挂上。

奇怪得很，他好像又能听见下雨的“沙沙”声了。屋内更加昏暗，显然时间已经不早了，泽维尔重新靠回南侧墙面，披着外套，枕着雨声沉沉睡去。

雨声渐渐停歇，屋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科温和泽维尔一南一北两人，几乎同时醒来。科温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在雨夜睡觉会格外舒适，他感觉到浑身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科温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手腕处去，那诡异的图案已经消失不见，他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来他并没有触发死亡星轨。

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身上的衣服似乎牢牢束缚住了他的动作，他扯了扯袖子，这才发觉衣服上的布料似乎格外硬。科温凑近嗅了嗅，不仅没有接连下雨的霉味，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他将外袍脱下来，反复揉搓起来，片刻后，布料渐渐变得柔软，

他便重新套上外袍，凑到门前，感觉没什么异样，便取下锁链，推开了房门。

另一边，泽维尔手中也下意识地揉搓着过于硬的衣服布料，但他却不像科温那样毫不在意，反而是眉头紧锁，好似在盘算着什么。这衣服的诡异之处一直生活在黑暗无光域内的科温自然不会知道，但在域外生活过三年的泽维尔当然清楚。这布料分明有着在阳光下晾晒过的触感。

可这里一整夜都在下雨。

泽维尔想起昨夜自己一反常态地熟睡，心中暗道这场雨同样掩盖了强制规则。大雨会带来困倦和沉眠。

他脱下衣物，检查起衣物遮掩下的皮肤，昨晚冒出的可怕鱼鳞已经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没有。但泽维尔并没有放下心，反而显现出深深的疑虑神色。暂时思索不出来结果，泽维尔索性按下疑虑，重新套上外袍，打开门锁，向屋外走去。

入眼可及的是淡金色刺眼的晨光，泽维尔伸手挡住有些晃眼的光芒，缓和片刻，放下手，才看见阳光下科温正专注地望向自己。金芒照亮了他浅淡到近乎透明的蓝色眼眸，像是宁静剔透、波光粼粼的湖水。

科温见泽维尔放下了手，歪着脑袋，疑惑道：“首席阁下，您最近应该没怎么使用【通晓】吧？”泽维尔读得出他眼神中的关切意味，微微错愕，他故作淡定道：“没关系，不用在意。”

科温听话地点了点头，但眼神中还是难掩担忧。

“首席阁下，我们先四处转转吧，至少找一下原住民。”科温谨慎道，“我去后院，您检查前庭，这样可以吗？”看着科温认真又小心的眼神，泽维尔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向一旁，望着庭中那棵低矮的枇杷树，淡淡道：“不用分头，容易出意外，你随我来。”科温再次点点头，心道惭愧，还是首席阁下思虑周全。

泽维尔见科温不再有疑问，跨步向小院后门走去。科温身量比泽维尔整整矮了一头，追赶着泽维尔的步伐，格外吃力，再加上他格外不适应脚上的木鞋，一时不慎，直直向地面摔去。泽维尔猛地顿住，转身将他一把捞起来，科温从耳垂到下巴红了个彻底，小声道：“不好意思，首席阁下。”

“无妨。”泽维尔视线下移，望着他那绷直的略显局促的脚尖，皱眉道：“是我太急了，抱歉。”科温连忙摇了摇头。此时泽维尔刚才扶起科温的手还圈在他腕部，泽维尔轻轻捏了捏，见科温愣愣地，并没有注意到，鬼使神差地，他将手向下滑去，缠上了科温五指。科温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愕然地望向泽维尔，却看见泽维尔神色如常，目视着面前的院门，道：“走吧。”

科温定了定心神，心中暗道，首席阁下大概是怕他再次摔倒吧。虽然这么想，但科温还是感觉手心发烫，皮肤细微的感触都像是被放大了不少倍。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颤抖，同时任由自己接收着四周的微小信息。

科温向四周张望着，这个摘星阁中院落造型古怪，四面屋子围着一片方形院子。屋子底下被木柱撑在院子上面，比地面高出约二十厘米。院子边缘零散地摆着巨大的嶙峋怪石和造型奇异却颇具美感的地灯，种植着各种科温不认识的植物，只留下几条只够两人并行的小径。小径上铺着细小的砂石，二人踩着砂石间摆放着的不连续的方形石板，向院子北侧的窄小院门走去。

忽然间，科温隐隐察觉到一丝古怪，他步子稍稍放重了一些，果然。他停住脚步，对转身看向他的泽维尔道：“首席阁下，地面是干的。”地上的方形石板长度略长于砂石小径宽度，边缘延伸进了绿地中，科温分明踩到了绿地，鞋子却没有沾上半点泥水。

泽维尔点了点头，道：“做得很好，我已经知道了。”随后轻轻拉了一下科温的指跟，示意他继续向前走。科温跟上了泽维尔的步伐，心中不禁泛起低估。首席阁下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他早就发现了？他趁对方不注意，偷瞄了泽维尔一眼，随即再次感叹道，不愧是首席阁下。

二人很快穿过那扇窄小的木头院门，门后是另一座院子，这座院子更像是园林。院里还是没有宽阔的大道，屋子、植株、怪石遮挡之下，科温只能看见面前很小的一片空间。沿着小径，西侧是几间并不规整的屋子，东侧是一大片植物。绕过那一片绿植，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将近一百平米，形状扭曲的水池。池边摆放着巨大的石块，石上铺着密密的青苔，池水呈绿色，中间漂浮着几片红叶，原来是由岸边几丛火色灌木上飘落的。

科温愈发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些古怪，小径连着池子东北角，那里有一架精致的木桥，两人顺着木桥跨过池子，科温心中的古怪更胜。

再穿过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观，眼前又是一扇院门。这扇门比园林西南侧那扇窄门高大宽敞的多，门前挂着两盏苍白的纸灯笼，灯笼上画着黑色的符号。科温自然不认识，他想了想，或许那是泽维尔口中其他“国家”的文字。

穿过院门，二人隐约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远处几间屋子里有烛影晃动，等等，烛影？科温猛然望向泽维尔，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天上一片灰蒙蒙，乌云遮蔽了太阳，只有稀薄的光线能穿透云层。这俨然是一副阴天景象，可刚才在他们二人居住的院子，分明是大晴天。

泽维尔牵着科温的手，引着他继续向前去。这个院子和前面两个院子又有不同，南侧靠近院门的是东西两间狭长的厢房，似乎是给下人居住的。厢房中间并没有宽阔的院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栋较大的屋子，二人步入屋内，发现这是一间洗衣房。

东西厢房北端连接着敞开的院墙，院墙中间嵌着这座大院的二门，二门内大概就是主人房了。

透过二门，二人便看见院里那个石桌周围围坐着和他们一样身穿古怪长袍，脚踩木质拖鞋的人。科温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发现那石桌上摆放着几碟糕点和一只陶壶。一个人站起身，一手拎起陶壶，为其他三人倒茶，其他三人好似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地面向着那人手中的茶壶。

无论是倒茶的人，还是坐着的那三人，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四周静地没有一丝声音，科温压低声音问道：“首席阁下，我们还要过去吗？”刚说完，科温耳畔想起巨大的回响“首席阁下，我们还要过去吗？”科温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回响？科温看向泽维尔，却看到泽维尔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干什么。科温又看了看院内那四人，发现那四人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开始自顾自地饮起杯中的茶水。

科温皱起了眉头，再次回头望向泽维尔。他看到泽维尔嘴唇翕动着，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科温猝然睁大了眼，他颤抖着伸出手抚摸向自己的耳朵，心中顿时明白了，在这里，他们每个人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泽维尔看到科温一系列反应，也已经明白了当前的处境。他安抚似的轻轻揉了揉科温束着发的后脑，拉起他的手，将他五指摊开，在他掌心划着。科温感受着泽维尔指尖在自己掌心纵纵横横的笔画，将它们罗织起来，最终组成了一个“明”字。科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理解了，接着感受到指跟一阵牵引力，泽维尔居然如此坦荡地牵着他向那四个人走去了。

面对二人的靠近，这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泽维尔将另一只手搭在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上，这人才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二人。这是一个身穿藏蓝色布袍的中年男人，脸上呈现出蜡黄色，眼周是深深的黑眼圈，额头、眼角、鼻周都爬着细细的皱纹，整个人透出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他略显浑浊的眼睛转着将二人打量一圈，恭恭敬敬地弯下腰，两手伸出，交叠在前，似乎是在行礼。随后他站起身，双唇翕动着说了些话，科温不懂唇语，回头望见泽维尔眼眸中闪烁的金光，放心下来，【通晓】自然能读懂这人的话。

泽维尔双唇同样翕动着，回复那人的话。二人竟然这样无声地交谈了起来，科温看着这一幕，感到既滑稽又怪诞。他在一旁无事可做，来回打量着其余三人。刚才站起身为四人倒茶的是为橘衣女子，看上去颇为年轻靓丽，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板着张脸，暮气沉沉地。东侧是位黑衣青年，眼神呆滞。西侧坐着的是个身穿绛紫色衣服的老妇，面色比那橘衣女子还要板正。

良久，泽维尔终于与那男人交涉完毕，拉着科温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科温有些疑惑，不知道泽维尔带他原路返回做什么。但二人此时既无法交流，他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二人再次穿过池水和层层叠叠的植株，回到他们所居住的院子。一路上，科温始终留意着天空的变化，发现乌云渐渐稀薄，光线逐渐明亮，他们的小院里，完全是晴天。

“我去拿些纸笔。”泽维尔下意识地说出了声，科温点了点头，道：“好。”随后，二人同时愣住，他们居然能听到彼此的声音了。虫鸣声迟钝地传入二人的耳中，科温试探道：“首席阁下，这会不会与天气有关？雨天……阴天、晴天，这三种天气可能代表着其他含义。”

科温突然皱了皱眉，说道“雨天”两个字，他脑海中好像闪过一个念头，转瞬间又忘记了。泽维尔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左手背至身后，隔着宽大的衣袖，下意识地磨蹭了一下右臂。“昨天晚上……”他顿了顿，咽下想好的话，改口道：“刚才那人跟我说了些事情，你随我来，我讲给你。”话音刚落，泽维尔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科温跟在泽维尔半步后。二人回到房间，泽维尔拉上推拉门，将旋转锁转上，谨慎地拉上门链。

屋内角落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木几，木几两侧放着两个软垫。泽维尔端端正正跪坐在软垫上，将从柜子里翻来的纸张平铺在几案上，望向还站在原地的科温。科温上前笨拙地撩起衣摆，学着泽维尔的样子跪下。

“这里是渡边家的祖宅，和我说话的男人叫渡边平次郎，渡边家主的次子。那个为他们倒茶的年轻女人是平次郎的长女渡边雅子，旁边的黑衣男人是平次郎的次子渡边凛太，老人是渡边家主的幺妹渡边香织。”

“渡边家主叫渡边源，膝下除了平次郎和香织以外，还有一个长子，叫渡边悠真。渡边家是整个新野村最古老的家族，渡边家主掌握着村子里的大小事务。”

“我们在这里的身份是来自平京的阴阳师，受渡边家主邀请，来解决新野村的妖怪。渡边平次郎请我们稍作等待，他说今晚家主会在主屋款待我们，借机为我们讲明新野村妖怪作祟的详情，在此之前，他对这些事情也不清楚。”

科温听得懵懵懂懂，大致意思能够理解，却还有不清楚的地方。他双肘撑着几案，上身微微前倾，正准备进一步询问，却感觉到膝盖处一阵剧痛，“嘶——”。泽维尔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神色，连忙道：“不用拘束。”他皱了皱眉，站起身，转为盘腿坐下。泽维尔略微迟疑了一下，扶着科温的小臂，看着他跟着调整了坐姿。

科温缓了几秒，重新找回状态，向泽维尔问道：“首席阁下，什么是‘阴阳师’？我需要做什么？”“你可以理解为术士，即非凡者。这里跟域内不一样，普通人对阴阳师的了解不够深，随便几个咒枷就足够唬人。”

“这个摘星阁原型为域外江户时期的日本国。日本国流传着许多妖怪传说，雪女、天狗、烟烟罗、骨女、二口女……这个摘星阁里的妖怪可能也来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