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科温来不及仔细打量四周，便打了个寒颤。

冷，好冷。

满天的雨水，像是有人从层层叠叠的浓云间将满盆的水一股脑儿倾泻下来一样。又或是像他本人置身于冰冷河水中。

科温感到双腿格外冰凉，低下脑袋，才发现他身上套着的黑色正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格外宽大的袍服。

科温掀起衣角，发现双腿上只套了一条宽松的绸裤。寒冷的风顺着裤脚灌进去，难怪会冷。他脚上则是套着一双白袜子，踏着一双木质拖鞋。好古怪的穿着，科温心中暗道。

“啪嗒”“啪嗒”，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科温抬眼，望着同样穿着一身古怪长袍的泽维尔，踩着同样的木质拖鞋向他走来。泽维尔皱着眉头，将手中撑开的纸伞向科温倾斜过去，“怎么冒着雨站在这里？”

科温打量着泽维尔，他不仅穿着奇怪，还挽着高高的发髻。“刚才醒来，脑袋有点晕。”

“先跟我到屋里去。”泽维尔道，科温点了点头，乖巧地跟在泽维尔半步后。

两人在伞下走着，一言不发，幸而雨声大，静静听着雨声，并不显得尴尬难堪。科温这才有功夫好好瞧瞧这个摘星阁里的景象，他先前是在一座院落的正门外，随着泽维尔沿石子路一步步靠近这所院落。这里的房屋很奇特，与之前见过的都不同，不仅全是木质的，造型也很奇特。房屋四周和路旁全是些高大笔直的绿色植物，科温没认出，域内植物种类很少。

科温一直在向四周张望，难免将脑袋伸出伞外，可这伞却好似和他心有灵犀一样，总是紧跟着他的脑袋，向他这边偏移。因此一路上，科温衣裳就没再湿了。二人在院落门口停下，科温见门前写着许多自己不懂的文字，略微疑惑，这些文字有的像是汉字，有的又像是小孩的信笔涂鸦。

“首席阁下，这上面写着什么？”科温小声问道。

泽维尔偏头看了看他，回答道：“正上方写的‘竹里馆’，侧边是几句诗。”

科温本想追问是什么诗，觑了一眼泽维尔的神色，见他似是在沉思，便没敢开口。却听见泽维尔沉吟几秒，继续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科温闻言再次打量着大门上方和两侧的古怪符号，原来这真的是文字。

泽维尔好像看出了科温内心的疑惑，解释道：“域外空间比域内辽阔很多，不像域内只有管委会和寥寥几个家族掌控。域外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势力，他们掌握着不同的土地和人口，甚至掌握着不同的语言文字，不同的音乐、食物、服饰——所以除了管委会使用的几种以外，还有很多种语言文字。他们称呼这种势力叫‘国家’。”

“国——家？”科温念着这个不熟悉的词汇，跟着泽维尔跨过正门，向内走去。管委会有开设专门的课程普及域外的常识，但并不受重视，很多内容早就在紧张又危险的工作中被遗忘了。

望着科温明显疑惑着的双眸，泽维尔继续道：“如果从微观到宏观来解释，可以说住在一起的人组成‘家’，比邻而居的‘家’组成‘国’。”

科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懂，不用泽维尔再费心解释。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低声补充道：“所以首席阁下您和我就算‘家’，我明白了，感谢您。”泽维尔闻言顿了顿，僵硬地转过脑袋，看着科温流露出紧张的单纯眼眸，缓缓点了点头，“嗯。”

两人说说走走，直到跨进了一方小院，小院由四面房屋围成，房屋屋檐很宽，能罩住屋外一米多宽的门廊。泽维尔带着科温朝西侧的厢房走去，站在门廊下收起伞，插进桶里。他将手放在绘着花纹的墙上，向一边推去，那面墙竟然被推开了，显现出屋内的景象。科温有些疑惑，凑上去试了试，才发觉这并不是墙，而是一种特殊的门。泽维尔静静地看着科温将门左右推拉，待他新鲜劲过去才道：“这是你的房间，我住在隔壁。”

科温点了点头：“好的，阁下。”他蹙着眉，似乎还有些问题，犹豫片刻，问道：“这次进摘星阁，我为什么会晕倒？为什么没有见到除您以外的人？”

“进出摘星阁对‘灵’的刺激很大，你当时处在情绪波动中，身上的‘灵’本来就不稳，两相冲撞很容易昏迷。陷入昏迷之后无法立即进入摘星阁，你会短暂处于一个未知空间，这种情况在你身上维持了三个小时。”泽维尔道，“在你成功进入摘星阁之前，我已经安排所有误入域民待在自己的房间。而原住民，还没有出现。”

科温再次点了点头，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安，已经三个小时了，一个原住民都没有出现。他旋即又想到七级摘星阁非常少见，已经算较高级的一类了，与低级摘星阁有些区别也是正常的。

“先回去休息，雨太大了。”泽维尔又道。

“嗯。”科温脱下鞋子，钻进屋内，望着泽维尔，推上房门。泽维尔确认推拉门合上后，望着那扇门，眼中闪过一丝金芒，随后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科温好奇打量着这间风格迥异的屋子，屋内陈设很少，显得有些空旷。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墙角摆着铜炉子，墙中砌着衣柜，却不见睡床、椅子等事物。科温只好盘腿坐在地上，将手伸向那散发热气的铜炉，烤了烤，瞬间暖和起来，驱散了雨天的寒冷。周身都是暖烘烘的，衣服也渐渐变干了，科温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愣了愣，这才发现刚才自己都是板着脸的——雨天确实会使人心情低落。

科温想起域内的暴雨了，比以往更漆黑的夜色，比野兽哀嚎更凄厉的声音，比这些更可怕的寒冷。科温摇了摇头，强行将跑偏的思路扯回来，开始思索起这个摘星阁。

雨，在这里代表什么？科温不信摘星阁里有莫名其妙的元素。

手臂上一阵疼痒，大约是烤的时间太长了吧，科温将手臂伸回袖中，却感觉疼痒感更加剧烈了。他被迫终止思考，向那处看去，只见他左手小臂上浮现起几片闪着荧光的扇形图案。科温皱了皱眉，右手抚向那些扇形，极其冰冷的触感，他右手不由地一颤，缩了回去。科温想了想，将袖子拉下，挡住那些图案。

怪事，科温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得快些告诉首席阁下。他豁然站起身，就要向推拉门走去，突然，他顿住了，接着又猛然上前，将推拉门边的旋转锁多转了两圈，再接着，将铁链牢牢拴上。他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泽维尔进门之后立即脱下身上湿透的外袍，他总觉得在这个摘星阁沾上雨水不是什么好事。他靠坐在南侧墙壁边，搬来铜炉，抱着外袍慢慢烤着火。火烧得很旺，靠近铜炉甚至会冒出汗水，但那袍子上的水渍却丝毫没有减退，仍然是潮湿的，带着一股莫名的霉味。

泽维尔忽然感到一阵困倦，思维好像不受控制地越来越迟缓，四肢也像是不属于自己了。泽维尔勉强打起精神，将残存的意念凝聚在右臂上，试图带动整具身体。

“滴答”、“滴答”，这种关键时间，泽维尔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分出心神聆听着古怪声音——是水声？屋内哪里会有水声？他这才发现，隔着薄薄的一扇推拉门，他却完全听不见屋外的雨声，而此时此刻，这阵水滴声却如此清晰。

“滴答”、“滴答”，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就像是响在泽维尔耳边！

随着这阵水滴声，泽维尔皮肤表面忽然一阵灼痛，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泽维尔当机立断，将刚才放在手边的湿衣物向铜炉丢去，铜炉中的火立即熄灭了，但泽维尔身周的灼痛感却只增不减。他的处境更加困难了，此举不仅没有解决问题，还使他在这种大雨中失去了唯一的热源。泽维尔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往好处想，这股剧痛起码令他保持了清醒，不至于不清不楚地陷入昏迷。

泽维尔咬着牙，丝丝血水从唇齿间淌出。半晌，这阵终于开始慢慢减缓，他背抵着墙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次，唇边流露出淡淡戏谑的笑容。

就在他刚刚放松下来时，眼前突然有两道幽蓝的荧光闪过，眼睛中一阵刺痛，泽维尔眯起眼睛缓和片刻，慢慢睁开眼，向光源望去。光源居然是他的右肩右臂和右腿，他皱眉撩开里衣，却看见他右侧身体上爬满了蓝色的鳞片。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嘟嘟”的敲门声。

“首席阁下，我可以进来吗？我这里很冷。”

泽维尔眉宇间神色愈加阴沉，也没有第一时间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