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兰多浑身剧烈颤栗着,缓缓转过身,不知道向哪个方向瞥了一眼。忽然,特拉兰多带着哭腔道了一声“对不起”,随即冲向大厅一侧的雕刻石柱,猛地将额头撞上去。华莲娜骤然看到这幅惊悚画面,跌倒在地,眼神中带着惊恐。华莲娜恰好压到了艾美纳斯的裙角,她顺手将华莲娜提起来,吩咐仆役把她带去休息。
泽维尔有些惊讶,以李御风站立的位置,本可以拦住她的,但他只是抱臂在一旁旁观。
“好了,捷菲尔德、伊丽莎白、艾美纳斯,现在你们可以聊聊,凶手是你们中的谁了。”李御风淡淡道。
“侦探先生,凶手已经畏罪自尽了,您还要我们说什么?”伊丽莎白皱着眉,不耐烦道。
“伊丽莎白,耐心一点,凶手也不一定是特拉兰多女士。你也不想凶手现在仍然存在在我们当中吧?”捷菲尔德劝解道。眼见着这两个素来不对付的兄妹又要吵起来,泽维尔眯起眼睛仔细回味着两人的话。有趣,明明两个人如此不对付,捷菲尔德却在暗指凶手是艾美纳斯。
面对眼前的闹剧,李御风并没有阻止,而是准备继续旁观。泽维尔望了一眼窗外,已经是黑夜了,他眼神示意李御风自己要离开,便回卧室休息去了。
又一个清晨,泽维尔在餐厅坐定,淡淡扫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三人,以及坐在一旁慢条斯理享用着早餐的李御风后,他招来仆役,点了一份三明治。绘着蓝色忍冬花纹的瓷质碟子上,早餐三明治看起来格外美味,两片烘烤松软的面包片夹着一块厚实的牛排、一个煎蛋和几片新鲜的生菜。泽维尔顿感心情舒畅,思维也渐渐清晰。
他回忆着前一天对于案发地点的观察,城主的书房内只有堆满书籍的书架和一套桌椅,不存在藏人的地方。凶手必然是在文森特送完宵夜之后潜入,作案后离开。依照这个思路,凶手不可能从门出来,否则无法将钥匙留在城主衣兜,那么整个书房就只剩下了一个通道——那扇窗户。假设凶手是从窗户出入,他或者她是如何在发出巨大动静的情况下没有引起城主警觉,没有经历过搏斗,就将城主安静杀死的?再者,窗户极其厚重,且在外侧打开更加费力,凶手只能是成年男性,但捷菲尔德却并没有和伊丽莎白一样坚称凶手是特拉兰多,并没有在意这可能给自己带来一定的嫌疑,态度格外坦荡。
将所有不可能排除掉,似乎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凶手提前和城主约定好要和他悄悄会面。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泽维尔心中暗道,凶手可能经常与城主私下会面,城主已经司空见惯,因此没有怀疑。
什么人,什么人可以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潜入城主书房?泽维尔视线再一次扫过长桌另一侧的三人,捷菲尔德斯文俊秀,但看着有些软弱;伊丽莎白脾气暴躁,像一匹不被驯服的野马,但却似乎并不这么简单;艾美纳斯虚荣自私冷漠,但作为继母也有慈爱的一面。
一个准夫人,两个子女,城主都有足够的理由光明正大见他们,又是为什么需要他们半夜潜入?特拉兰多又是在为谁道歉?城主真的像传闻中一样不顾私生子女的死活吗?疯掉的前夫人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许多问题在泽维尔脑中盘旋着,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享用完早餐,他放下刀叉,拈起一旁的丝帕擦了擦手指,向早就结束用餐的李御风道:“趁着光线好再去书房看看。”李御风微微点点头,跟着泽维尔起身,二人离开餐厅。
餐厅中三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注视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神色又是一阵变幻。
城主书房内,泽维尔再一次推开双层窗户,清晨的阳光猛然照射进来,比前一天黄昏时分的明亮很多。在阳光的照射下,泽维尔却僵立在了原地。李御风走上前皱眉问道:“发现什么了?”只见泽维尔眉头紧锁,嘴唇无意识地抿着,半晌,他指着窗框上积攒的厚厚灰尘道:“这上面只有我两次打开窗户的痕迹。”
这扇扇形窗户为了追求隐蔽性,并没有设计把手,实木木板和玻璃窗又都沉重,打开窗户时需要抵着窗框和墙壁借力,必然会留下痕迹。这扇窗户高度较高,墙外侧又没有楼梯,从外面进入必然困难,手抓着门框挤进来也会留下痕迹,此时窗框上却只有两个属于泽维尔的指印,这证明窗户并没有在内侧打开,案发当晚也没有人从窗外进来。
“等等。”李御风将眼睛凑近这扇窗户,“这里。”他指了指下侧的窗框,只见这里也有一处细微的擦拭痕迹。
“手指放在这个位置是不能打开窗户的。”泽维尔思索着道。
李御风抽出办公椅坐下来,微微弯着腰背,转过身侧对着窗户,伸出胳膊,将手肘放在办公椅的扶手上,指尖轻轻抵在那处擦拭痕迹上,道:“死者坐在办公椅上大概就是我现在的高度,书房内采光并不好,他试图打开窗户的时候,手指会自然地擦过这里,然后摸索到扇形窗框的右侧,推开窗户。”
“案发当时,他正想打开窗户,却被突然杀死,终止了动作。作案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敲击窗户,吸引死者注意,一个趁机完成袭击。”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凶手并不是案发当时通过窗户进来的,难不成真是文森特?或者……这间书房真有藏人的地方?可以肯定的是,书房绝对不存在暗道,城主宅邸是三十几年前营建的,并没有设计暗道,这些年宅邸维修也是文森特和一些仆役监修的,并没有对宅邸构造进行改造。
泽维尔视线移开那套桌椅,这间书房空间不大,除了桌椅,就只有两列满当当的书架了。他视线一一掠过那一排排厚实的硬壳书,忽然,他顿在了一排书前。李御风敏感地察觉到泽维尔的异常,正要出声询问,却被泽维尔打断了:“只有这两排书上没有积灰,书页也是白色的,其他书已经泛黄了。”
很明显,这些书是后来才摆上去的。这排书在书柜的最底层,不仔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这里原本应该就有这些书,不然文森特肯定会发现,替换这些书的目的是什么……”泽维尔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道,“警方检测过针筒里的药剂,是本市常见的一种剧毒药剂,城主被注射的剂量极大,大约十几秒后就会陷入休克,直至死亡。事发当时,城主并不知道被注射了什么药剂,第一反应肯定是夺走凶手手中的针筒,把注射针拔出来扔掉,这十几秒足够了。针尖上残余的药液会随着他的动作甩出去……甩出去的药液自然会污染这几册书籍。”
李御风立刻反问道:“这排书距离城主所坐的位置,已经超过两米了,药液不可能甩到这些书上。如果你的推测合理,凶手本人要更换的书籍就不止这些了。”
“如果案发当时这些书不在书柜上呢?”泽维尔问道。
这句话脱口而出,两人顿觉豁然开朗,案发当时书柜上的部分书不在书柜上,自然就空出了凶手躲藏的空间。泽维尔脑海中浮现出前一天他探查书房时眼前的漆黑一片,这间书房在关上扇形实木板的情况下近乎绝对黑暗,城主本人也是依靠桌上的煤油灯照明。凶手躲藏在书柜最底层,被书柜投下的巨大阴影遮盖着,再加上死者正在专心写信,根本不会发现。
“文森特。”两人异口同声道。泽维尔下意识看了李御风一眼,发觉他也是一脸凝重。文森特提着灯为城主送宵夜的时候,绝对能看见躲藏在书柜里的凶手。几乎是在同时,他们又异口同声问道:“他在哪儿?”
他们自进入这个摘星阁以来,就从没有见过这位管家先生,他一直是以第三人称出现在警方的叙述里。等等,警方?警方为什么能确定杀害城主的凶手就是在伊丽莎白、捷菲尔德、特拉兰多、艾美纳斯中间?他们为什么没有丝毫怀疑管家文森特?即使文森特不是凶手,这种关键人证也是应该留下来的吧?
这个摘星阁的破解关键真的是找出凶手吗?
“破解摘星阁一般都是要举行一定的仪式,如果破解这个摘星阁就是找出真凶,摘星阁的主意志怎么判断我们是否真正破解?仅凭我们脑中虚无缥缈的一个想法?又或者说需要对真凶进行审判和惩戒?但这不是侦探该做的事。”泽维尔试图分析着。
“是谁让我们找出真凶?是警察,我想我们应该去找那些‘警察’。”泽维尔看向李御风道。李御风点了点头,肯定了泽维尔的想法。
二人立刻下楼,向宅邸正门的方向走去。随着二人距离门口越来越近,他们的脚步也逐渐加快。平时一切正常的城主宅邸,此时却透露出一丝古怪。屋内异常寂静,泽维尔和李御风甚至能听见他们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宅邸里的各种仆役放下手中的工作,从各种方向如同潮水一样向二人涌来。这些仆役各个面色惨白,眼神冰冷呆滞,死死瞪着二人。仆役们渐渐将他们包围,泽维尔将阻拦着他们的人潮推开,但人潮之后是更多的人。
泽维尔眉头紧锁,宅邸里分明不应该有这么多仆役的。他眸中闪过一丝金光,随即指向两点钟方向,“这边!”两人一路跟随着【通晓】的指引,寻找人潮中的薄弱处。那些仆役们纷纷伸出手阻拦,许多肢体缠绕上他们的身躯。两人挣扎着,挤开一个个阻拦者,却还是像陷入泥潭一样举步维艰。
眼看着二人前进速度越来越慢,快要被仆役群完全拦住,泽维尔伸手向腰间抓去,五指紧紧抓着刀柄,眼看就要抽出来,几个仆役再次缠来肢体。泽维尔的陌刀太长了,在这方寸之间根本抽不出来。他脚腕处亦有一对匕首藏在靴里,但此时他一旦蹲下,很快就会被人潮淹没。
泽维尔偏头瞥了李御风一眼,状似随意地比了个手势。李御风会意,猛地扑向泽维尔身侧的几名仆役,趁这个间隙,泽维尔提起右脚,右手抽出匕首反手握住,向加速靠来的几名仆役划去。他半转过身,左手攥住李御风小臂,李御风借力直起身来,稳住身形。
泽维尔手中攥着的匕首反射出锐利寒芒,显然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刃。利刃划过一个个仆役的喉咙,血花飞溅,但他们却只有两秒钟的迟滞,之后便再度扑来。显然,这些仆役已经不是人了。泽维尔见状改变策略,向他们伸来的胳膊上砍去,一条条小臂断在地上,那些仆役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声、哭嚎声。
难得的间隙间,泽维尔掩护李御风向门口去,李御风距离门口仅有一步距离时,泽维尔将匕首抛给他。李御风利落地砍断阻挠自己的最后几根肢体,冲出人潮。他跨出门槛的同时,仆役们像是没有他这个人一样,转过身望向人潮里唯一的一个活人——泽维尔。
李御风抽出自己腰间的短刀,和泽维尔的匕首一起向泽维尔抛去,前者准确被泽维尔握住,后者直直插入泽维尔面前一个仆役的脑上。泽维尔唇边挑起微笑,另一手拔出匕首,他好像有两个大脑一样,精准控制着两只手和胳臂,互不干扰,收割掉一根根阻拦着他的肢体。半晌,泽维尔喘着气踏过门槛,身后是一个个身躯残破,倒地不起的活尸和满地残肢血污。
李御风扶着他的手臂,泽维尔挑着眉,重重拍了拍李御风的肩膀。没有他二人配合的默契,这一关可是很难过的。
“侦探先生,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年轻俊秀的金发男子向他们缓缓走来,“是府里招待不周吗?二位先生可不能随意杀死府里的仆役,毕竟,这是克莱尔家的私有财产。”
泽维尔瞳孔皱缩,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和科温容貌一模一样,只不过科温是银发蓝眸,面前之人是金发碧眼。
“你又是谁?”李御风显然是察觉到了泽维尔的异常,替他问道。
“我是府里的管家,您也可以叫我文森特。”年轻男子微笑着道。他身后传来沉重的踏步声,一排排警卫站在他身后,站在泽维尔、李御风二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