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二月廿七
崔令仪指尖的铜规尺突然发烫。三具琥珀尸骸在青玉地砖上投下星子般的光斑,当她将张元敬的尺骨与舞姬的桡骨拼接时,关节处的金线突然游走起来,在晨曦中勾勒出浑天仪的四游环。
"虚宿二度,危宿七度。"李谌的刀鞘在地上划出黄道线,"这些骨殖刻着《麟德历》废除的星官。"
他玄铁护腕上的缠金丝不知何时已全部脱落,此刻正悬浮在尸骸上方,将零散的琥珀骨骼串联成二十八宿图谱。崔令仪注意到紫微垣位置空着块掌骨,那形状分明是徐氏宗族特有的方形腕关节。
戌时的更鼓从皇城传来。李谌突然挥刀斩断金丝,悬浮的骨骼如流星坠落。在碎裂的琥珀中,崔令仪看见每块骨殖内侧都阴刻着梵汉双文——正是《推背图》第三十二象的谶语。
"杳杳冥冥,天地晦明。"她蘸着蜜汁在宣纸誊写,"这说的该是则天门扩建时的白虹贯日..."
话未说完,窗外飞进只金斑虎头蜂,正撞上她刚写就的"晦"字。蜂尸爆开的金粉遇墨化形,竟在空中绘出则天门的结构图。李谌的瞳孔骤然收缩——图纸上标记的七处改建方位,赫然对应徐敬业残部在洛阳的暗桩位置。
钦天监的铜晷在月光下泛着青芒。崔令仪伏在飞檐上,看见宰相裴炎正用琥珀掌骨拓印星图。那掌纹中的十字旧疤突然渗出金液,在宣纸上蜿蜒出润州地形图——正是当年徐敬业粮仓所在。
"永徽五年,这里该有场大火。"裴炎的声音混着更漏声,"可惜李勣将军提前焚毁了叛军粮草。"
暗处的李谌突然攥紧刀柄。他父亲李勣的盔甲内衬就藏着润州火势图,而此刻宰相拓印的地形,与父亲临终前用血绘制的分毫不差。檐角风铃无风自动,他瞥见崔令仪正用铜镜反射月光照向裴炎后背——镜中映出的根本不是当朝宰相,而是个面覆蜂巢金箔的怪物。
崔令仪的银针脱手而出,却在触及裴炎后颈时突然转向。针尖刺入铜晷基座的瞬间,整座观星台剧烈震颤。日晷的青铜指针开始疯转,投影化作火刃劈向她的面门。
"坎北离南,履霜踏冰!"李谌掷出佩刀击碎晷盘。碎片中迸出张泛黄的纸笺,上面竟是用蜂蜡绘制的感业寺布局图——三年前烧死明月的火场位置,标着个滴血的"崔"字。
密室铜镜泛起涟漪时,崔令仪看见自己左肩的梵文谶语正在渗血。镜中映出的武皇突然开口,声音却是先帝的苍老腔调:"蜜人终究要归巢的..."
裴炎的身影在镜中扭曲变形。当他取出袖中密诏时,崔令仪惊觉诏书火漆印的纹路,与徐敬业当年调兵虎符完全一致。镜面突然爬满金斑虎头蜂,这些毒蜂用尾针在镜上刻字,每一笔都带着蜂蜡的甜腥气。
"归政李唐。"李谌斩碎铜镜时,发现背面阴刻着星斗阵列。那些凹陷的星位里嵌满干涸的蜜人血,勾勒出神龙元年三月十五的月食轨迹——正是武皇预备封禅嵩山的日子。
崔令仪拾起块镜片,上面残留着半张人脸。当镜片贴近李谌的伤疤时,映出的竟是徐敬业叔父徐敬猷的面容。她忽然想起老宫人临死前的话:蜜人炼到第七代,就能借尸还魂。
晨光刺破云层时,密室突然开始塌陷。裴炎的笑声从地底传来,带着蜂群振翅的嗡鸣:"且看这漫天星斗,哪颗不是困在琥珀里的亡魂?"
崔令仪从废墟爬出时,怀里紧揣着半幅星图。李谌的官袍浸透蜜汁,锁骨处的艾灸印正在溃烂。他们身后的钦天监已化作巨大蜂巢,每个孔洞都嵌着官员的琥珀尸身。
"裴炎拓印的掌纹少了一笔。"她展开浸血的袖角,"徐敬猷当年为救部下自断小指,这掌纹却五指俱全。"
洛水方向突然传来钟声。两人极目望去,见则天门上新铸的金凤正在融化,凤首滴落的金液坠地成蜂。更诡异的是,每个蜂巢孔洞中都传出《推背图》的吟诵声,音调与三日前胡商傀儡戏的配乐完全契合。
李谌突然用刀划开自己的旧伤。蜜色血液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星图残片——正是紫微垣缺失的那块掌骨形状。崔令仪将残片对准朝阳时,看见掌纹中藏着句用蜂针刻的遗言:
"永徽六年,李勵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