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趣书网 > 沈医生,本王心慌 > 第10章 麒麟一见误终身

第10章 麒麟一见误终身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这太和书院乃江南最大的医科官学,西起川黔,东至海滨,近半个中国俊杰慕名而来,贤集于此。英宗年间盛况空前,生徒之众几与南京国子监比肩,皆近万人,高丽、日本、琉球,暹罗等国源源遣留学生远洋受业。学制五年,一年级新生人数逾千,本来医士医侍一主一辅的配伍已然结束了,但张大夫由于忙着新店开张,把报名的事忘到脑袋后。这样一来三姐妹便剩下了,时局本已多艰,还多了沈抒遥一个变数。虽心说一个人得多缺心眼子,才能越过那非富即贵的三姐妹,选这样一个似木头似石头的丑姑娘,但张大夫终究放不下心。

且说沈抒遥四下遍寻不着车驾,只得骑了一匹瘦马,终于从踏雪堂出发。张大夫悄摸从后厨牵了一匹正拉磨的毛驴,尾随其后。适才被沈抒遥当众驳了面子,活半辈子没丢过这么大发的脸,他怎能不恨毒了。

行至荒无人烟的小路上,驴子追不上马。张大夫从袖中掷出一把接骨用的小刀,直贯马臀。马儿痛得发狂,前蹄扬起,骤然直立。沈抒遥哪里懂得控马,猝不及防整个人掀落马背,坠在尘埃之中。

一阵昏鸦如雨,马无影踪,张大夫亦遁迹。

这时一个清亮声音由远及近:“姑娘可曾受惊?”

来人牵一匹赤瑛小马,生得富贵芙蓉脸微腮,眉心一粒相思豆,实在灵秀所钟。项上金螭璎珞坠着错金小香球,映着日头直晃人眼。

这小少爷解辔相赠:“若急行路,且骑我这匹胭脂驹去。它若使性子,只管喂把松子糖。”

沈抒遥上了马:“明日请来吴趋坊踏雪堂,我当重谢。”

小少爷脸露两个梨涡:“萍水相逢有缘自会再见,请快快安心前行吧。”

总算到了。可那看门的书童见别人诸侯驾五卿乘四的,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骑个迷你马,脸上黄黑的糊了难讲是泥巴还是狗屎,这不明摆着有碍校容,上升到藐视王法吗?

沈抒遥刚好卡点最后一个进去时,书童胳膊一伸拦了,表示他这种情况,得找掌事的问问算怎么个事。

一来一回,足足耗了半柱香的功夫。

书童回来,刚要把人请走,但见张大夫在阴暗的角落里冲他招手。书童原是苏州本地人士,张大夫高低是个地头蛇,书童忙缩着脖子凑过去。

张大夫低语:“下三滥泥腿子也配读圣贤书?给他点颜色瞧瞧。”

书童垂手应道:“爷您抬举了,人不是您踏雪堂塞进来的吗?这会儿撵人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因还没抓到小乌,怕明着赶人落了口实,小乌不得上门寻仇?所以才迂回:“你懂个屁!轰出去岂不便宜他,送佛送到西天方显慈悲。你去禀尚药有人误了时辰,其余我自个料理。”

沈抒遥久等不到人来,两个书童捧铜盆执竹帚,扫地扫到了他面前。正要让开,一盆冷水居然兜头泼上来。

那书童说:“你要再不走,可就不是荷花缸里舀的水,可是新鲜现杀的黑狗血了!”

“哪里杀的,”沈抒遥拂去肩上残荷,“二位身上?”

“你!你你这厮!啊啊啊哇呀呀!”书童气得跺脚戟指。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擒住了沈抒遥,沈抒遥刚要挣动四肢却突然冷逆。昼夜水米不曾沾牙,昨晚合眼不到两个时辰,快马加鞭而来浑身体热,遭冷水一浇,冰火两重天猛激了心口的刺伤。

汉子突然抬膝顶他后膝,沈抒遥跪地时,分明听见膝盖骨砸在石阶上碎瓷似的一响。

一边的墙角,书童看不下去了:“张大夫,这么大庭广众的,不好吧?闹这么难看,搁您又有什么图头呀?”

张大夫慢慢地把手揣进袖子去,恻恻地把笑展开:“你婶子前日往我铺子里进的那三箱子人参,断纹透着霉气定是淋雨返烘的,拿这芦头短、皮色蔫的次货充好,二两银子买三钱参倒要扔五钱渣——差半厘咱就借铜砣子衙门门口当街验,南门官仓这几日可查得严,这要掺了沙菀子…”

书童告饶:“别别,别介,爷!亲爷爷!小的眼珠子叫狗啃了,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大堆书哗啦啦掉在了沈抒遥面前的地上,刺耳的嗤笑声道:“想念书是吧?一次念个够,今儿让你把太医院脉案从贞观三年抄到天圣元年,正着抄十遍再倒着誊十遍!”

沈抒遥的手指才触碰到书角,突然被鞋尖挑着手腕掀翻,紧接靴子碾上手背,毫无预兆一记重踢正中心口的旧伤。

十指在青砖石上抓出了白痕。不知过去了多久,听到熟悉声音:“真是一段奇缘,峰回路转又见到你,为什么不进去呢?”

是那小少爷。

沈抒遥说:“误卯不得入。”

小少爷抬头看了看匾额:“书院是最和气致祥的地方,哪里就一点儿不通融人情呢?你且跟着我,自然无人敢为难你。”

走到书童面前,书童正大翻白眼抖着腿:“你又是哪犄角旮瘩……”

白眼翻回来,腿也抖抽筋了。书童这才猛的看清了,这小少爷鞋头缀着拇指大的赤金珍珠,走一步便晃出南海珊瑚的碎光。穿的茜色缂丝云纹直身袍,领缘暗压一道松花绿襕边——这样式,竟像端午给宫里进的苏缎尺头!

天上掉下来个活龙,书童忙哈腰:“您是……”

小少爷做了个嘘的手势,将戴的玉麒麟解了下来:“请将此物交予尚药大人。小妹妹咳了一路,我上山采灵芝去了,所以迟了一些。”

书童诚惶诚恐捧着去了,一路狂奔,找到刚刚下了一节大课的尚药,一五一十说了。

白薇陪侍左右,听了笑道:“世子爷一片孝心,觅得灵药为夫子排忧。”

“听这猢狲满口胡诌,估着睡到日上三竿,要么是昨夜里没把书笥装好,一早才知道着忙了。”听她这口气,尚药意识到,“你二人早有相识?”

白薇说:“学生无福得见世子,单瞧这玉件儿便知了。昔年南顺王弄璋之喜,天空五色备举,云有九苞,其灵昭昭也。原竟是共工撞倒不周山,一块彩云髓落在金陵,女娲补天一滴三昧神火溅在上头——千年灵气凝结成胎,方显出这眉心一点朱砂记。可畏世子灵气太盛,南顺王特特叫人打了只玉麒麟镇着。麒麟有蹄不踏,有额不抵,有角不触,盼望世子仁爱不争。”

世子的外公听得心头阵阵暖烘,胡须捻得梢打卷儿:“这孽障自小千娇万宠,他娘送来磨性子。但若教诸生得知世子同在学斋,只怕招来好些无端是非。”

白薇福了福身:“学生必当缄口。”

尚药公命书童:“还不快叫安麒进来,戳在廊下当门神不成?”

书童多一句嘴:“世子爷还捎带个混不吝故意迟到的。”

尚药给架在那儿不上不下,只得说:“罢!罢!让他们都到讲堂外头,书接着抄。”

跟沈抒遥一块饱受日头暴晒的小世子朱安麒,就等来这么个发落结果。他乃南顺王老来得的独子,九房姬妾就攒出一个宝贝蛋,府中上下的心头肉,何曾受过这个罪?但更不好受的是他自觉深深愧对沈抒遥,夸下了海口,不叫他委屈却没有做到。

院内书声朗朗,讲堂外一片竹林,龙吟细细。两人各领了纸笔,晴窗之下凭牖展卷。

尚药公远远见到这个不成器的大孙子就来气,念及有人抄书都抄不安分,而有的人却满腹医书又懂得了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因对白薇说:“你且将今日之举与诸生分说,尤其是那迟到的狂生。”

“夫子,不必了吧……”白薇眼神稍稍闪躲之后,宁定一笑,“学生已是冒领天功了。”

尚药十分诧异:“此话怎讲啊?”

“家严平生最恨将行医视为谋生之道,常训诫学生行医是行圣人之义,当游于艺而践孝经,医者不视人之瘠肥,察其脉之病否而已,绝不可生名利之心。然则今日行医竟蒙夫子垂青,学生不孝,此中得到的名利,名逾凤诏五花纶,利重朱门万钟粟。倘若此事传扬开去,同窗羡之,行医如春种必期秋收,日后病家榻前还要忖度其父兄门第,与屠户称斤论两何异?伏乞恩师按下不表,权当过耳春风。学生宁背机心攀附恶名,不敢毁伤天下杏林赤子寸心。”

尚药公惊叹不已:“好个但行阴德求达不求闻,好个君子慎独施恩不望报啊。老夫,也只能成全你了啊!”

里头开始上第二节课。外面的朱安麒半刻也不得安,一会解下玉佩穗子编蜻蜓,一会指着猫狗麻雀打架,一会惦记起他马鞍袋里还有玫瑰酥:“五柳先生读书尚要配酒,我吃些点心助兴,文章才能品出真味。”

吃完了,又道这书里死字哪有活物有趣?窗台跳上来一只兔,朱安麒挖了一小块胭泥,胭泥是藕和杏花做的,瞧兔儿吃得香,朱安麒也开心笑了。看那林子碧影婆娑,听风过处漱玉鸣珰,半亩天光满地碎金,伸手一捞却从指缝漏了去。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怀着好奇与怜爱,领先阳明格竹五十年。

沈抒遥在他身侧,俨然一块凝遏的寒云。好半天,朱安麒才想起来他还有个难兄难弟,掉过头来无意一瞥,不由得扑哧一笑。

“你这字……”朱安麒忍笑了但太没忍住,捧腹道,“你千万别给尚药公瞧见了,否则他以后在街上见你一次,拄着拐棍坐着素舆也得追上来打你一次!”

沈抒遥一辈子没写过毛笔字,但是效率十倍于秀才,又但是起笔无逆锋,收笔无回锋,撇捺毫无弧度,线条僵硬如尺规作图,字距均匀似电报密码,指尖发白力透纸背再用劲些都能去刻碑了。

“我给你学一个啊。”头一回见到比自己还文丑的人,朱安麒倍感亲切,活泼泼起来,一手捋着不存在的胡须,一手卡着脖子学嗓音,学得太像被自己呛得直咳嗽,“段落间空这么多,番邦密文还是倭人旁门?怎能把聖字砍成圣?莫非暗讽陛下耳口不全?呜呼哀哉,气死老夫了,老夫气死咯……”

朱安麒作出吐血的样子,沈抒遥无心观猴。

朱安麒急得原地围着他转,说书般比划:“你是有所不知,米癫拜石,尚药他老人家膜字。谁的字若写得好,就是城隍庙前打秋风的乞儿,他也称一声‘字兄’。冬至遇见个卖炭翁,就因幌子上一个烟字写得尚可,现正对着满屋定金发愁——尚药公给他十年的炭都包了。又说去年得了王右军的十七帖,手舞足蹈大嚷大叫老夫应当跪拜此帖。好哇,当下去了官衣官帽,沐浴焚香参拜,尊此‘字丈大人’,供得比祖宗牌位还高,一连三天搂着睡觉不撒手,字丈公呀,墨娘娘唷,嘬嘬嘬。我骗你一个字,我是这个!”

沈抒遥不语。朱安麒也不好再促迫他,只能静静看着。沈抒遥将砚台置于右侧方便蘸墨,但古人一般行序自右向左,纸是往右边拉,砚台得放在左上。

如此特异之处,朱安麒不错眼,看着看着,竟然痴了。忽然天人感应,性灵一语:“好生奇怪,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我那表妹柔儿。”

沈抒遥这才笔尖一滞,但脸始终未转过来半分。

柔儿?王慎柔?表妹?

沈抒遥轻微试探:“我亦扬州人士。”

仅此朱安麒便激动得语无伦次:“那,那你那天去菜市口了吗?我的表妹她才十七,我真的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哪怕千错万错为什么要让一个女儿家担这样的不是?”

沈抒遥言简意赅:“九族,父四族、母三族、妻二族。”

表哥朱安麒好端端地站着:“但是八辟呀,辟亲辟故。”

只差把皇亲国戚四个字写在脸上了,然而茜纱窗下小姐无情,看不见朱安麒眼中早蓄满泪。倒不是因为原多亲厚,他们表亲年节才略走动,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只是天生柔肠,素惜姐姐妹妹。

沈抒遥专心不二,朱安麒已然魂归离恨天。想那柔儿妹妹仙风撼动琼林枝,襟裾那受红尘污,如今却已是黄泉河边无定骨。世事茫茫难自料,惊悉妹妹一缕香魂杳然的那天,朱安麒在宅坐望忽悠忽悠闪动的素烛,竟无声淌下两行清泪来。

可是想到妹妹,不禁就想到叔叔。

仁宗曾念王院判救驾之功,指婚当时的皇七子,许王氏女为翊王正妃。虽后未再提,但君无戏言,宗室妯娌闲处间,总能把这两拉到一块,他俩没绯闻她们真的想不通。王氏灭门之后,流言才终于熄了。

朱安麒父亲是个光头王爷,南顺王相当于一个尊号的性质,哪像他翊王叔封地万里兼管天下兵马,整个一字并肩的土皇帝。故而每每见了,那执的可不单单是子侄礼了。皇叔大王烈风四海宇内威云重重,朱安麒小萝卜头迎驾先抖三抖为敬。他丝毫不懂权力世界的复杂面貌,但总隐隐感觉言语常笑的小皇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