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两个人真有缘份,应该像电视电影中的男女主角,哪怕老天捉弄,阴差阳错分开,多年后重逢还能续上前缘。
她和余远岸,不是这样的。
李酒音从公司大楼出来,站在熙攘的市中心大道旁,眼眶忽然发酸。她想起早一些的时候,在敬老院的楼下,余远岸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他忙完事情,想早点见到她……
视线模糊,又被她擦干净了。
李酒音沿着路走,耳机戴在她的右耳,开着的手机视频里有余远岸接受采访的声音。
“做人,不能没有底线。”
“做产品,用户的权益和体验是首位考虑。”
“……”
看起来冰冷的余远岸,也会讲出这样温暖人心的话语。
李酒音想,他比她印象中的他,有温度得多了。
在下一个路口拦出租车。
有个提咖啡的年轻女子,比李酒音慢了一步,愣在路边气喘吁吁,秀气的眉上满是焦急。
李酒音从车门里退出来,把车让给她。
反正已经辞职,她紧张多年的步调也该慢下来。
她坐下一辆出租,窗外街景倒退,辞职后心境变了,没了稳定饭碗,不可能不挫败。
也许真该如易宜说的,熬到新年拿了奖金才离开凌云。
其实刚在电梯里,易宜打听过她以后的计划。
她怎么回答的?她说,要不我也试试直播。
直播?
李酒音慢悠悠回到了敬老院,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
她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真直播估计没观众。
薛姨告诉她,回音助听的售后技术员来过。
因为妈妈不同意换掉no.7,这只no.6被留下来以备后患。
这两代助听器的外形,相差无几。
李酒音谢过薛姨,轻手轻脚去卧室,妈妈还在安睡,她躺在妈妈身后,用不可能察觉的动作完成替换。
妈妈饱受啸叫折磨,她不忍再让妈妈痛苦。
等余远岸帮忙开放采集系统,她和妈妈的日子会有个全新的开始吧。
午餐吃得简单。
起床的妈妈没发现助听器被调包,问李酒音一大早出门,事情处理好了没?
辞职的事,根本瞒不住。
李酒音如实交代,已经二十七岁的她可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妈妈对这事的态度也很平静,“辞就辞吧!你爸留的钱足够我们娘俩用,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只愿你开心。”
只要情绪正常,妈妈的脑袋还是清醒的,甚至在饭后给了李酒音一份惊喜。
“看看,眼熟不?”妈妈拿来一只老旧款手机。
李酒音一惊,它竟和她八年前用的是同品牌。
“谁的啊?”她问。
妈妈随口道,“早晨那个回音的售后技术员的吧。”
是余远岸的。
那时李酒音与他同念高中,在他生日送他钢笔,而他在她生日回送她和他同款的手机。
当年的最新款,早就落伍。
她以为他换了新的,扔了旧的,他却还留着和她同款的旧的。
“音音,那售后技术员,是不是还兼职机场出租车司机?”
正回忆,妈妈拍拍她的手背。
李酒音尴尬地笑,“怎么可能?长得像而已。”
妈妈去厨房收拾,边洗碗边继续说,“我记着你高中那会也有只同款手机,难道他是你高中同学?”
言者无心。
但妈妈似乎忽然想到什么,放下洗一半的碗,急匆匆走回李酒音身边,居高临下,“……他是不是在京北念大学?当年,你就是去找他才会受伤?”
曾经的卷天风雪,似乎又打在李酒音脸上。
她一向怕冷,不觉打起寒战,却对妈妈笑道,“您的联想力真无敌!不是他啦!”
回房,李酒音把余远岸的手机放在床头柜。
远远地,仔细端详。
她不可能认错,那只手机的左上角有一块磕碰痕迹,是她不小心摔出来的。
鬼使神差,她用熟记于心的密码1111解锁手机,划开了他的语音备忘。
重逢那晚,她丢失八年的旧手机,出现在余远岸的保险箱。
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讲,他无意捡到她的手机却没机会归还,她原本无所谓,现在却好奇。
看见那3289条语音的一刹,李酒音心里仿佛被人塞了一大团棉絮。
难受,大于惊讶。
明知偷听别人的语音,是不对的。
但她的手指不听使唤,等反应过来时,耳畔已经响起来余远岸低沉的声音。
“八年了,你坚持给妈妈找助听器,为什么自己不戴?你的左耳也听不见了啊。
“什么时候才能让你试试你自己的声音训练的声纹模型?”
李酒音猛地捂住左耳。
指腹碰到清晰的疤痕,手似被烫伤,猛地挪开。
他怎么知道她有耳伤。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脑袋里充斥着许多疑问。
李酒音找不到合适的人确认,起身,来回踱步。
那年冬天的京北,比深城冷,也比江城冷。
站在异地大学门口的李酒音,不停原地跳脚,等着赶早课的余远岸出现。
幸而他如期出现。
下一瞬,又消失在汹涌的人潮。
砰!
李酒音被记忆里的巨响惊醒。
回神,她还在自己的房间,一下捂住了左耳。
似有锥心的疼,往耳道里钻。
她听见有个声音对她喊,“音音——李酒音——音音——”
尖刺的耳鸣,令她越来越听不清了。
一个声音,分裂成了两个。
她凭直觉,回头看房门。
“怎么了?”妈妈担忧地朝她走。
李酒音靠在妈妈肩头,皱眉强撑,“有点耳鸣。”
床头柜上,翻扣着的旧款手机屏幕刚灭了。
李酒音说,要出去一趟,请来薛姨陪着妈妈。
给隋堂的电话,很快被接通。
半小时后,李酒音坐在回音大楼一层的咖啡馆,等余远岸来取手机。
临街的落地窗外,冬日柔光穿透玻璃。
似一条绵密的绒毯,李酒音周身都暖和着,脑海中在一遍遍回闪京北校门前的撞击巨响。
砰!
砰!
李酒音再次捂住左耳。
“音音。”
有人在喊她吗?
李酒音转头,手指从左耳廓滑下,悬在半空。
视野中,余远岸大约看出她的异常,弯腰握住她的肩,“冷吗?”
“不冷,这儿挺暖和。”
也在这时,李酒音察觉到自己在发抖。
“隋堂说,我把手机落在敬老院了。”
余远岸还站在她身边。
距离太近,樱花香占据了李酒音的整个嗅觉。
她只好也起身,绕到椅子另一侧,拉开距离。
“是我妈捡到的。”
李酒音递出旧手机。
不等余远岸的手完全过来,她隔空脱手,手机落在他掌心,“八年前,我帮我妈买的no.7助听器,不是量产机型,这背后是你的安排吗?”
以为他不会承认,但李酒音听见他说,“对。”
李酒音不免怔神。
她在余远岸眼底看到某种涌动的情绪。
不敢过分解读,又期望自己没有读错。
“对不起,我一直没做好no.7,让阿姨饱受煎熬。”
渐渐地,余远岸的五官轮廓镀上了晕光。
李酒音知道自己就快要忍不住眼泪,赶紧低下头。
她瓮声瓮气地哽咽,“可是为什么呢?你……没恨过我吗?”
余远岸没说话。
他看着被李酒音放在桌上的旧款手机,轻声地笑起来,“我的密码,你都猜得到吧。”
“当然,你喜欢用最简单的,”李酒音说。
“也是最想不到的,”余远岸补充道。
他的眼睛狭长,平日看人时总隔了一层冰霜。
唯独只有在李酒音面前,他努力回温,破除冰封,努力像普通人那样,感受世间的忧喜,随李酒音的忧喜而忧喜。
“那天你收到的表白短信,不是玩笑话。”他说。
李酒音的心跳剧烈。
刚哭过的眼睛微微肿疼,她现在受不了太大的冲击,但是余远岸已经把话头扔给了她,她害怕接不住,又害怕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勇敢地抬头,看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余远岸眸底划过少许的诧异。
他把手指回握成圈,然后松开,“……八年前因为不确定你的态度,我怕戳破了连朋友也做不了。”
“所以你就拿走了我的旧手机?”
“担心你看见那条短信,我只能先替你保管。”
终于厘清了那段混乱如麻的往事。
可水落石出的感觉并没让李酒音满意。
倏忽,李酒音身子前倾。
她的手搭上余远岸的手背,撞进他微愕的眸光。
“如果我今天没来找你,你打算一辈子不讲?”
“确实有这种打算。”
余远岸反转掌心,大一圈的手可以完全裹住她的。
指缝滑入指缝,贴合。
他们第一次十指相扣。
李酒音的手机震了下。
怕是妈妈又出问题,看了才知不是妈妈的消息,是来自大领导。
【你现在冷静了,再想想要不要辞职?我始终是欣赏你的,就再给你个机会吧。只要你劝余远岸同意no.8上市,只要能挽回凌云的损失,凌云的大门就为你敞开,你随时可以回来。】
看完这条,屏幕上又跳出一条。
【回音助听现在还不是余远岸的,是他老子余休的。今晚八点前,等不到你的答复,回音那边会派人取走你妈妈的助听器。要妈妈,还是余远岸?你考虑清楚。】
不行。
李酒音把手机锁屏,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妈妈不能没有助听器。
“余远岸。”
她颤声喊他,从他的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