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地下，永远？”

秦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鼓励自己走出地下城的人竟然是一座灯盏。

“我又不是傻子，我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我选第一种，你以后别跟我讲话了。”她对着灯侍说。她其实已经相信自己有鱼人血统了，不然这些奇怪的事情也不会找上自己。秦飞确实有着能去湘岛看看的梦想，但如果代价是永远离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她宁可放弃这个梦想。

“小飞，这么晚了还在跟谁打电话呢？赶紧睡觉了！”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此刻正在房间外面喊。

“哦，我马上睡了！”秦飞紧张地高声回答，一把拿起灯盏塞到被子里。阿姨打开了门，皱起了眉：“怎么还没换睡衣？”

“马上马上，我刚和米米打好电话呢。”秦飞额头直冒汗，下意识往床中央挪了挪，挡住了灯盏。

“我明天要早点去上班，早饭放桌上，你起来之后自己吃掉。”阿姨叮嘱完，转身出去，合上了房门。

秦飞松了一口气。她掀开被子拿出灯盏，又放回床头。灯盏又开始发出幽幽的蓝光，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可怕。

“灯侍？”秦飞试探地问。

没有回答。大概灯侍已经决定做一盏普通的灯盏了。秦飞躺倒在床上，心想这东西虽然邪门，但是让它安静地当自己的一个装饰品倒也不错。她摸到口袋里还有下午带回来的音乐盒，顺手将它放在了灯侍旁边。

也许她真的是本该属于湘岛的半鱼人。可是十七年过去了，就算她曾经有不同的身份，现在的她，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人类秦飞。地下城的星空和夕阳是假的，人之间的情谊却是真的。

秦飞回忆着自己的过往，不知不觉把自己都给感动了。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

五百万！

秦飞伸手在床头摸索着手表，她要看看陈漾有没有回她。现在灯侍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秦飞知道金钱一定不是河灯社的真实目的，她就想听听陈漾会怎么解释。

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是真没看到还是装作没看到。

秦飞坐了起来，反正没有睡意，还不如查一下这个河灯社。

手表屏幕自动延展开来，延展到一本书的大小。她在屏幕上方输入框里搜索“湘岛河灯社”，显示的却是没有结果。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地下城里，人们搜索湘岛，也不会得到多少信息，更何况是这个没有来头的河灯社了。

可是为什么呢？

她十年来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地下城要在所有网站上封禁和湘岛有关的信息？

她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灯侍！”

灯侍并没有回应。这破玩意儿大概是铁了心要做一个普通灯盏了。

秦飞忽然想起魏无清的话：“……很危险。”她仔细在脑海里理了一下，二十年前左右人类大规模迁到地下，而带有鱼人血统的种族留在了湘岛，从此湘岛的信息被封禁，并且地下城从来没有流传过鱼人的说法，难不成——人类和鱼人有仇？

有仇的话，是什么仇呢？

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陈漾回她了，偏偏挑在这么晚的时候，似乎是料到了秦飞不会睡觉。

“我不急着收钱。可是我想见见你，明天早上十点，可以在风州公园北门等我吗？”

“可以。”秦飞秒回。她要当面和这位陈堂主——或者说是陈社长说清楚，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碎片而寻找她，那么她是不可能乖乖跟着河灯社前往湘岛的。

早晨的风州公园格外冷清。秦飞孤零零地站在风中，看着铁丝网上微微摇晃的告示牌发呆。

这个陈漾显然没有时间观念。都快十点二十了，秦飞在北门这边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见着。

她无聊地蹲了下来，心不在焉地玩弄起新手表。在下东没法搜到与河灯社有关的信息，可是魏无清不是说，陈漾是一个普通人吗？他本人可能没这么有名，但如果搜索鬼语堂，没准会有结果。

手表屏幕展开，秦飞输入鬼语堂，显示有几条搜索结果。秦飞点开其中一条，了解到这是一家古董商店，只不过商店老板不是陈漾，而是另外一个姓陈的男人。

“与其自己动手查，还不如直接来问我。”秦飞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吓了一跳。刚刚太过投入，秦飞甚至没有察觉到，陈漾在自己身后已经站了许久了。

“陈郡越，鬼语堂上一任堂主，是我的父亲。”他淡淡地解释。

秦飞尴尬地转过身。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陈漾没有看秦飞，目光掠过她的头顶望向对面的铁丝网，若有所思。

“你经常来这里吗？”他问。

“没有，我就来过两次。”

“我也来过两次。上一次是很久之前了。”他沉思着用手拨了一下刘海，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年我大概14岁。我和我父亲都是生活在湘岛的普通人类。那个年纪的我年少贪玩，总吵着要去地下看看，于是父亲就带着我从北界入口处进入地下城，我们顺着这条废弃的道路一直走到风州公园北门，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位置。”

“那时候的我第一次来到地下，对什么都感到新奇。路边都是我在湘岛从来没有见过的植物，抬头看向天空，完全没有投影的痕迹，和湘岛一模一样。从北门走进风州公园，有很多小孩笑着跳着奔跑，互相追赶着，我和父亲站在那里看他们玩，看了一整个下午，一直到公园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秦飞安静而着迷地听着，她脑子里有了画面，一个高个子男人和一个14岁的男孩并排站着，凝望公园里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奔跑。夕阳在他们身后逐渐落下，落在北门的后面，落在铁丝网上，像一滴墨水滴在了水里，在半边天空渐渐晕起鲜艳的红色。

陈漾抬起眼睛，看到秦飞入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你是鬼语堂堂主，那你的父亲现在还居住在湘岛吗？和你还有陈夜风在一起？”

“不，他死了。”

陈漾淡淡地回答。说这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似乎内心并无任何波澜。反倒是秦飞感觉心里有些异样。她有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又不太敢问。

“四年前，我17岁，我和父亲外出时遭到一群【掠影】的袭击。我受了重伤，而父亲为了保护我被咬死了。”

“【掠影】？”秦飞问。

“变异鱼人。鱼人体内的灵力一旦失控，就会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这种怪物残暴无比，人类对其感到害怕，将它们称为掠影。一个人如果被掠影咬伤，会有毒素进入体内，这种毒素一旦在全身血管里蔓延开来，人类也会失去理智，发生变异。”

“那你不是……”秦飞有些惊恐地看着陈漾。这家伙不是说自己被咬伤了吗？怎么还能这么淡定地站在这里？

“我的爷爷是北界主，我被咬伤后，他让我去见一位老人，那个人将我身体里的毒素用炼金术封印在了我的左手。”陈漾伸出了自己缠着绷带的那一只手，“一阶炼金术可以封印掠影之毒十二年。那位前辈要求我回报他一件事情，在这十二年内，找齐夜王灯芯和耀王灯芯的所有碎片，然后交给他，他会把两件灯芯炼成解药，将解药撒入湘岛的灯河，鱼人和被掠影咬伤的人类喝了灯河的水后，就可以永远免受变异之苦。”

“到底什么是灯芯？”秦飞问。

“应该是很久之前有人提炼出来的两种晶石，命名为灯芯，'夜王'和'耀王'分别对应望月族和吞星族……两件灯芯应该都碎成了好几块碎片，流落在各地，至于为什么，我还没查到，那个老人没有告诉我任何别的和灯芯有关的信息。”

“所以第一块夜王灯芯碎片，就在我的身体里。”秦飞慢慢地说，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讲到了重点。

“你已经知道了？”陈漾一脸惊讶。

“你少装了！我还知道你为了把那个灯盏塞给我，精心准备了一场拍卖会，哇，好厉害的灯盏，还会在我脑子里自我介绍呢！”秦飞没好气地说。

“自我介绍？”

“是啊，它一定要说它是我的'灯侍'，只能跟我一个人进行对话。它说我可以选择留在地下，或者前往湘岛。”秦飞说，“我当时告诉它，我选择留在地下。”

“那现在呢？”

秦飞陷入了沉思。她想起灯侍告诉过她，她体内的碎片和其它几块不一样，吸收了大量灵力，是整个夜王灯芯的主人。她有能力找出剩下几块碎片。

可是，真的要因此放弃现在的生活吗？

秦飞有些无奈了。她对陈漾说：“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取出我体内的碎片吗？灯侍说我是半鱼人，没有了碎片，只要不下水，我的外表应该还是和普通人类一样的。这样你们就可以用我的碎片来凑齐剩下的，我也不用离开地下了。”

陈漾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办法取出你身体里的碎片。而且如果现在取出来的话，指不定你哪天就变异了。”

秦飞不说话了。真的别无选择了吗？

本来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决地拒绝陈漾，继续安稳地做唯一一个在地下成功过上好日子的半鱼人。可她没想到代价这么严重，她为了满足一己之私，竟然要让湘岛所有人都永远笼罩在掠影之毒的阴影之下。

当初把这块碎片植到她身体里的人，究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还是因为什么呢？

唉，谁让夜王灯芯最重要的一部分现在在她的心口呢。秦飞狠下心来，对陈漾说：“我答应你，我会跟你去湘岛，帮你找齐剩下三块夜王灯芯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