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后面的半个月高廉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这可急坏了卢兴伟,自己就出门了一趟,回来高廉就突然痴呆了,话也不说,问也不答,像是有个罩子罩住了高廉,要把他从自己的世界网出去。
高廉一句话不说,不管卢兴伟怎么问他就是不说话,上课不听,作业不做,卷子也不写了,斗志也没了,游离于世界,飘乎的没有一点真实感。卢兴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还是压力太大了,让高廉有点受不住了,所以才龟缩成一团。
想来想去,马上到上汜节了,他本来就准备带高廉出去玩一天,给高廉个惊喜。现在高廉变成这样,也许出去一趟,换个环境,醒醒脑子,说不定会好点儿?
上汜节,高廉的生日,卢兴伟的神秘惊喜。
那天正巧是周日,卢兴伟早早就做了准备,磨着老班批了一天假,说要带高廉去游乐园。何班本来不同意,没几个月高考了,去什么游乐园,高考完再去。
但最近高廉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他有些忧心,临门一脚了,现在倒下,多冤啊,思来想去,还是让卢兴伟带高廉去放松一下吧。精神紧绷是好事,但绷太紧了,断了可就不妙了。
从何班办公室出来后,卢兴伟满脸兴奋,握着拳头跳起来,“呜呼!”他提前网上买好了门票,又在上次的广府菜馆订了座,就等着上汜节到来。
上汜节当天,上午数学老师安排了一堂测验,考完后还没到十二点,卢兴伟早早就交了卷,在教室门外等着高廉出来。高廉有些恍惚,凭着肢体记忆做完了卷子,写完之后离结束就差几分钟了。
卢兴伟在门外急得抓耳挠腮,拼命给高廉打手势,高廉就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不懂又像是没看见,愣是拖到了最后才出去。卢兴伟在门外仰天长叹,发誓等高廉出来要他好看,撇过头对上高廉的脸和眼,转眼又消停了。
等高廉终于交卷出门,他一把拽过高廉,揽在怀里,急吼吼地就带着高廉冲出了学校。路上还遇到了何班,他交给高廉一张纸条,说是有人让带给他的,上面只写了两个字,速度。
卢兴伟也看到了,他问高廉谁送的纸条,高廉心知肚明,却不欲明言,推脱自己也不知道。
广府菜馆的菜品水平没变,还是一样美味,可高廉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味觉,尝不出咸淡了。卢兴伟见他没怎么吃,担心地问,“不好吃?”
高廉摇摇头,“不是,好吃,就是吃不下。”
卢兴伟点点头,“压力大的时候,确定吃不下,没事,能吃多少吃多少,我们今天就主打一个放松。”
高廉嗫嚅了两句,想说什么,最终低下头去,有一口没一口地继续吃菜。
休息日的游乐园人非常拥挤,尤其今天还是上汜节,男男女女们出来踏青赏景,交游玩乐。
四周喧闹热烈,而卢兴伟护着高廉走在人群中间,用自己身体挡住别人,生怕一个不留神,高廉被挤着了。
高廉一路被卢兴伟揽在怀里,走过旋转木马,走过海盗船,走过碰碰车,走过摩天轮,走过过山车,而今,终于走到了终点,该落幕了。
以后的路,他要一个人走了,卢兴伟也要一个人走了。
他俩在游乐园玩了一下午,晚饭也是园区解决的,饭后卢兴伟带着高廉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视野开阔,观赏最后一个项目,灯光秀。
五颜六色,灿烂夺目的光束冲天而起,时而环形扩散,时而交流缠绕,聚而后分,分而合聚,变化莫测。
高廉的双眸印着天际瑰丽的华光,黑色的瞳仁被灯光变成了其他颜色,时红时蓝时金,像两颗散发着璀璨光华的恒星,卧于卢兴伟的心底,亘古不熄。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高廉,唇轻轻地印在高廉眼帘之上,正要开口,突然被高廉插了话,“大伟,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卢兴伟抵住高廉额头,缓下心跳,“你说吧,我听着呢。”
高廉偏开脑袋,撇开头,“我不想考京大了,我决定留在陵城读大学。”
听见这话,卢兴伟什么激动兴奋的心情都没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年糕,我们说好了,会一起去京大的。”
高廉转回头,正视卢兴伟,“我家里的事,你知道的,对吧?”
卢兴伟咬下嘴唇,艰难回答,“是的,我知道,”他很快又辩解了两句,“你爸爸的病只要静养就行,只要过了高考,我会想办法先凑一笔钱。还有你的学费,我都想好了,京大有奖学金,我肯定能拿到,到时奖学金可以给你做学费,还有助学贷款,可以当生活费。”
高廉非常平静,“然后呢,明年的学费,后年的学费呢,我奶奶的身体呢?”
卢兴伟已经明白高廉的选择,“所以,你选择了他们,放弃了我?”
“我不能只靠你,而我,也不会靠你。”
卢兴伟极度不甘,但他压抑着自己奔涌起来的暴虐心理,“你没有靠我,我们只是在为将来抗争。”
“怎么抗争,拿我爸我奶的命抗吗?”
卢兴伟的声音沉了下去,“真的是因为这个吗,年糕,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找你了?”
高廉摇头,否认了卢兴伟的猜测,“没有,没人来找我,我只是不想把爸爸和奶奶的命交到你手里。”
卢兴伟声音里怒气渐起,“是不想,还是不敢?你不信我?”
高廉回答的声音很真诚,“我信你对我好,但我不信你也会把我家人当成你的家人。”他沉默了一瞬,“而且,我不想当你的附庸。”
卢兴伟声音大了起来,“好啊,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你就是不甘心我比你学习好,比你优秀,比你聪明,你从小就这样。可是,年糕,这对我不公平,你不能因为这些,就否定了我,离开我。”
高廉敛下眼睫,遮住理解的通道,关上心灵的窗户,他轻声呢喃,“是啊,凭什么呢,我从小比你更努力,比你更刻苦,比你更用功,也比你更听话,为什么,我就是不如你呢。”只是,因为你和她有血缘关系么。
卢兴伟觉得荒谬极了,这世上居然真有这样的人,因为嫉妒,宁愿分开,也不能克服。他狠狠瞪着高廉的颅顶,再次拴住想要爆炸的暴虐冲动,认认真真地问高廉,“年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说一遍,你要放弃我,就因为什么狗屁妒忌?”
高廉像一尊雕像静默,脑海里闪过纸上优雅霸气的速度二字,不过片刻,他攥紧拳头,抬起头直视卢兴伟,“是的,我要放弃你,因为我不会做你的附属物。我会离开你,我一定会比你过得好,我会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卢兴伟的双眼燃烧着愤怒与不甘,还有委屈。太可笑了,他的喜欢输给了高廉的嫉妒,十几年的陪伴抵不过可笑的自尊,何其疯狂。
他气疯了,高高扬起拳头,狠狠朝着高廉挥去,却在最后那一刹那,停在高廉紧闭的双眼前,就算是这个时候了,他还是舍不得,居然还舍不得。他恨恨地放下拳头,转身就走。
高廉仍紧闭双眼等待着,却始终等不到卢兴伟的疯狂。几秒后他睁开双眼,只看见卢兴伟迅速离开的身影。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爸爸会好好的,奶奶会好好的,卢兴伟也会好好的,这样就行了。
高廉想摸摸年少时的自己,抬起了手却又停下。没有意义啊,既定的命运无法被改变。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高廉与卢兴伟正式分道扬镳。全校哗然,班主任也介入调解。奈何两位当事人都闭口不言,班主任也不好干涉太过,只能分别叮嘱二人,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已经走过九十九步了,快成功了。
谈话过程中,卢兴伟一句话没说,眼睛盯死在办公桌上,冷着脸,皱着眉,像是要找人打架。何班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无奈之下准备放他回去,“卢兴伟,你满18了,我想你该知道轻重,高考就剩下两个月了,千万不要分心,现在什么事都不重要,除了高考,什么事都别想。”他叹息一声,“我言尽于此,你先回去吧。”
卢兴伟突然抬起头,直视何班的双眼,“周日那天,我跟高廉一起出去,你拿了一张纸条过来,那是谁让你带给高廉的?”
何班犹豫不决,“这个,是我一个朋友托我的。”
卢兴伟追问,“朋友?你哪个朋友会认识高廉?上面速度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何班不欲回答,“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是我朋友跟高廉之间的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呵,”卢兴伟开始冷笑,“何班,这样就没意思了,没鬼你回避什么。”他开始在言语中施压,“我现在跟高廉搞成这样,那张纸条就是直接原因,我想求个明白不算过分吧。如果你非要帮着隐瞒,也行,这笔帐我会记在你头上,再过几年,咱们走着瞧。”
何班惊怒交加,他没料到卢兴伟在这件事上居然开始混不吝,他开始后悔牵涉进这种阴私之事里了。要是让卢兴伟记了这个仇,以卢家的能力,卢兴伟本人的能力,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思之再三,狠心一咬牙,“行,我告诉你,但你保证,这事到此为止,跟我再没关系。”
卢兴伟十分干脆,“当然,这事本就跟老师你没关系,如果我没猜错,那张纸条来自我家里,对么?”
何班诧异地看着他,有点莫名其妙,“你知道那是你奶奶写的?你既然知道,你还问什么。”
卢兴伟眼中闪过了然,果然如他猜想的,家里没有别人,只有奶奶了,“何班,对不起,刚才我的话太过了,我向您道歉,这三年谢谢你跟各位老师的教导栽培。”说完,他对着班主任鞠了一躬,然后直接走进了办公室。
他没有回教室,旷课跑去了宿舍,找出了手机,直接打电话给了他爸,“爸,我想出国留学,马上就走,你能帮我找个学校么?”
卢爸爸觉得莫名其妙,实在是太突然了,前面一点动静没有,临到高考两个月,说要出国,想一出是一出。他在电话上把卢兴伟骂了狗血淋头,“你这什么狗脾气,想一出是一出,过两个月就是高考了,你现在要出国,还马上,你发什么神经。”
卢兴伟的声音冷静强悍,“爸,我想通了,国内的大学不适合我,我要读IT,国外更合适。现在是迟了点儿,但也不晚,你帮我找几个好大学申请吧,我想出去读几年书。”
卢爸爸一直都很希望卢兴伟能出国去读几年书,到国外去见见世面。奈何全家都反对,卢兴伟也不愿意。现在卢兴伟终于想通了,虽然生气他突如其来的行事,但心里还是欣喜的。毕竟儿子像他,父子俩心意相通,这是美事,“行,那你等着,爸这就去给你务色学校去。”
“嗯,爸,但要快,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快一点申请才能赶得上下半年开学。”卢兴伟要求他爸加快速度。
卢爸爸嫌他烦,“这个你就不用管了,等着出国就行。”说完,挂了电话,乐呵呵去给儿子找学校去了。
放下电话,卢兴伟的眼神冷酷。只有独立自主,才不会被辖制,如果他现在手里有钱,那谁能分开他跟高廉。
想到高廉,他的心顿时绞痛,年糕,你不要我,真的是因为妒忌,还是因为钱?你就这么忌妒我么?
卢爸爸的行动力非常强,不过一个月,他已经物色好了新学校,并且把卢兴伟的申请资料提交了过去。那边也非常快的通过了,点头接收卢兴伟下半年入学攻读学士。
消息传回一中,何班惊呆了。煮熟的鸭子他飞了,好好一个潜力股,本来备考备得好好的,一夕之间他不考了,他出国了,这谁敢信,谁能信。他一天找卢兴伟谈了五回,可木已成舟,卢兴伟毫不动摇,很快就办好了退学手续。
卢兴伟退学的事闹得学校沸沸扬扬,也传入了高廉耳朵里,他冷冷一笑,多好的万全之策,就算他没有按约定去做,留学这一招就可以让高廉知难而退,保全了卢兴伟。
卢兴伟离开学校的那天,高廉并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目视着卢兴伟离开的背影,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世界。突然他弯腰呕了一口血出来,等直起身,卢兴伟的身影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