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去省城找人还是非常顺利的，高爸爸拿着地址和电话，去了省城就找到了人。很快就在乡亲的介绍下安顿下来，在建筑工地干起了小工，工资月结一半，另一半年底给。
因为跟卢家走得近，高爸爸学了一些基础的木工活，包工头知道他家情况后，还安排他帮着木工做一些杂活，多挣一份工钱。各种活计加一起，每个月能挣三四千块，让高爸爸乐开了花。
每个月三四千，工地包吃包住，一年能挣三四万，干两年就能把高廉大学的生活费挣出来了，再让高廉到学校办个助学贷款，这大学的花费就不愁了。只要高廉好好念四年书，出来怎么着也能养活他自己，就算熬出头了。
怀抱着真切的希望，高爸爸一直在工地卖力地干活，努力存钱，从不参加工友们的游戏，也不胡乱出门闲逛乱花钱。每一分钱就攒起来，隔一段时间就给家里邮一次，交给高妈妈保管。
看着高爸爸邮回来的钱，高妈妈乐得合不拢嘴，高奶奶也万分高兴，嘴里直念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天无绝人之路，终于有办法不拖累高廉了。
一家人高兴快乐地过了大半年，年底的时候，突然飞来横祸。
今年南方大雪，陵南初雪飞降的时候，省城已经下了好几天了。地面湿滑严重，工地就停了工，只安排人手做一些室内能做的木工活。大部分人都趁这个空档回家几天，高爸爸没舍得回家的车钱，就留了下来，给木工打下手。
这天雪下得越发大起来，下午没做什么活大家就散了。高爸爸瞅着天还早，就准备出门买些泡面存着以防万一，再买袋洗衣粉，买块肥皂。
离工地不远有家便民小超市，在三叉路口对面，价格实惠公道，工地上工友们都喜欢在他家买东西，高爸爸也不例外。走到马路边正值红灯，高爸就停下等红灯。旁边还停了好几辆电瓶车也在等红灯，高爸爸就往外让了让，离车道比较近。
突然，高爸爸背后的方向，有辆电瓶车逆行速度很快，地上雪水多导致车轮打滑，骑车人捏刹停车没刹住，直冲高爸爸而去。高爸爸完全没有防备，电瓶车径自撞在后背上，被车顶了出去，划出了一道弧线摔在了机动车道上。
而就在这时，绿灯亮了，等绿灯的汽车启动行驶，开始加速，高爸爸突然摔出来，汽车不及停车相让，高爸爸又被汽车二次撞伤，现场一处混乱。
交警和救护车很快到来，高爸爸被紧急送去了医院，脊椎受损，需要尽快手术，否则会瘫痪。
噩耗传来，对于留在家里的老少两个女人，天都塌了。高妈妈六神无主，第一反应就是要叫高廉回来，被高奶奶喝止了。
现在正是高廉最关键的时候，高爸爸的事不能告诉他。奶奶思来想去，还是连夜敲了卢家的门，希望他们能帮把手，找个人陪着她们婆媳二人去省城处理此事。
但这次，卢奶奶，拒绝了她，“他婶，不是我不帮你，而是现在我家也没人。家里就老头子一个人，去也不顶事，你不如让你堂侄陪你去，老四的门路是他介绍的，那些人，他熟。”
奶奶明白，看在乡里乡亲的面上，卢家这些年已经帮了他们家很多了。如今卢家不愿再帮忙，也怪不得人家，终归，这是他们高家人出事，不是卢家人出事。
离开卢家，高奶奶转身去了堂伯家里，堂伯二话没说，连夜陪着高奶奶和高妈妈去了省城。
高爸爸的病情并不难治，手术就可以修复，术后保养得宜，会与常人无异。但手术费用，需要四万多。
高爸爸这一年挣了一万不到，加上家里的存款，也就一万七八，根本无力支付手术费用。而工地那边，包工头见高爸爸横来无妄之灾，人也仗义，虽然还没过年，也把高爸爸今年的薪水结给了他，凑一起总共三万不到，还差一万多。
车祸电瓶车主逆行全责，需要全额支付高爸爸手术费用。但电瓶车主家境比高家还差，家徒四壁，全家只凑了两千块，杯水车薪。一时间，手术费成了压倒高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还是堂伯不忍心看高爸爸终身瘫痪，帮着在庄子上借了一圈，终于凑够了手术费，保住了高爸爸的腿。
而这一切，高廉毫不知情，无论是高奶奶还是堂伯，都觉得他现在不需要知道这些，高三是关键，他只要用功就行，其它的，有大人呢。
生日过后，卢兴伟发现高廉特别喜欢那家广府菜，就跟菜馆老板商量，让他每周偷偷送一次炖汤过来，原价加一半，他出钱，让高廉好好补补身体。
高廉觉得这样太过招摇，但抵不过卢兴伟对他身体的在意，每次也红着小脸乖乖喝了。看着高廉乖巧喝汤的样子，卢兴伟心里无比满足，说不出的快活。
春节前的这段时间，对卢兴伟来说，是这一年他最快乐的日子，年糕并不反感他的接触，也没有喜欢的人，只要想到马上年糕就要成年，做梦都能笑醒。
跟卢兴伟解开误会后，两人的关系变得蜜里调油，一天二十四小时一秒都不想分开。
寒假放假后，高廉回到家，很意外高爸爸已经回家了。高爸爸就骗他说工地完工了，明年要重新找活干，今年就先回来了。
彼时高爸爸已经做完手术。手术很成功，术后高爸爸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但住院费太贵了，手术费已经掏空了家里的钱，实在负担不起了，高爸爸就强行出了院，约定每个月去省城复查。
回家后，大农户听说高家出了事，第二天就把今年田地的租金送了过来，还额外把明年的租金也垫付给了他们，解了燃眉之急，高家不至于无米下锅。但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
高家三个大人全力对高廉隐瞒了真相，就怕影响他的高考，而高廉没有怀疑。
卢兴伟回家后就听说了高家的祸事，他想帮助高家，但他人微言轻，家里大人都没当回事。他考虑再三，如果现在把实情告诉年糕，年糕心思那么重，必定会影响高考，到时他就不能和年糕一起上京大了。
最后，终究还是不甘心占据了上风，他也隐瞒了事实，没有告诉高廉。什么都不能阻止年糕跟他一起去京大，而只要能考上，年糕的学费他会想到办法解决的。
就这样，在周围人的全力隐瞒下，高廉并未察觉出异常。
很快高三下学期就开学了，距离高考就剩下三个多月，四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高廉刚开学不久，高奶奶身体垮了，每况愈下。这几年，为了高廉读书，全家省吃俭用，顿顿蔬菜，不见荤腥。
偶尔吃一次肉解馋，高奶奶总是把她那份省给高廉，加上老人家年纪大了，年轻时亏耗又多，竟开始剧咳不断。高奶奶不愿意去医院，私下照土方子吃了两剂，时好时坏，最后已出现油尽灯枯之兆。
而这些，高廉通通不知情，而卢兴伟极为不甘，不敢说，也不愿说。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高廉对于卢兴伟有多特别，卢奶奶心知肚明。她其实有点后悔，没有早点隔开高廉和卢兴伟，以至于现在如此棘手。卢兴伟的脾气霸得狠，又倔，认准了不撞南墙不回头，一个处理不好，孙子就没了。
如今，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二月初，开学没几天，对家里说要回趟娘家，实则跑了一趟学校。提前支开了卢兴伟，通过老师单独找了高廉。
同学带话得知有人探望，高廉非常狐疑。刚从家里回校不久，这个时间谁回学校看他。谁知进了探访室一见面，居然是卢奶奶，他非常惊喜，“奶奶是来看大伟的？他今天不在，说是有事请假出校了，要不我现在去找他回来？”
卢奶奶十分平和，却不容置疑，“不是，今天我不找他，只找你，我们谈谈。”
高廉嘴唇微张，不明白卢奶奶要和他谈什么，“呃，好，奶奶你要跟我谈什么。”
卢奶奶对他微笑，“谈谈你和大伟的未来。”在高廉莫名点头应是之后，接着说了一句，“还有你们的感情。”
嘭的一声，宛如晴天霹雳，高廉被炸没了，他六神无主，脸色瞬白，直觉反驳，“奶奶，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跟大伟的感情，我们是好兄弟。”
卢奶奶失笑，“高廉，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又从小看着你长大，我问你，你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笑着摇头，“那行，我直说了吧，你和大伟互有好感，我今天要跟你谈的就是这个。”
过于直接的冲击让高廉的呼吸加快，他有点晕眩。
卢奶奶又接着说，“别说话，也别激动，你先听我说。我来是要告诉你几件事的，听完之后，我想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你是个聪明孩子，一向不执拗，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高廉开始喘起来，而卢奶奶并未缓下节奏，继续进攻，“第一呢，你爸去年出了车祸，差点瘫了。”
高廉猛地站起来，卢奶奶上下摆摆手，“不用担心，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最近几年你爸只要好好保养，以后身体没什么异常。而你奶奶那里，怕是要不行了。”
这个消息对高廉的冲击更剧烈，他身体一软跌在身后的椅子上。
而卢奶奶还在继续，“倒也不是说治不好，但需要钱。你爸手术把你家的积蓄掏空了，你奶奶为了省钱，生病也不治。如今积重难返，想完全治好是不行了，但如果慢慢养着，我想再活两三年是行的。”
接二连三的消息已经直接轰断了高廉的脑神经，他就像块石头一样，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只知道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卢奶奶。
而卢奶奶仍然十分平和，她接着平静地说话，“你是个聪明孩子，我想你懂，你爸爸和你奶奶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对，就是钱，而恰恰是钱，是你现在解决不了的难题。”说完，她不再说话，只静静望着高廉。
高廉艰难的消化着这些信息，但信息来得太过突然又集中，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神经节传递信息的功能全部停止，只有几幅画面在他脑海时循环，一会儿是卢兴伟深情而霸道的脸，一会儿是爸爸殷切的面庞，一会儿是奶奶慈祥地对着他笑，最后又转回到卢兴伟傻呼呼却坚定执着的笑容。
是的，从卢奶奶出口那一刻，高廉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目的。她要高廉做个选择，是要父亲的身体和奶奶的命，还是不顾家人死活选择和卢兴伟双宿双飞。蛇打七寸，卢奶奶还是那么懂人心，一出手就精准的拿捏住了高廉的死穴。
高廉永远不可能放弃家人，他只会委屈自己，哪怕后悔终身，此刻他只有一个选择。
高廉眼神空洞，他机械呆滞地回答，“你给多少钱？”
卢奶奶呵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有些许失望，也有细微不屑。少年人的感情就是沙聚的塔，脆弱无形，浪一来就没了。
卢奶奶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只淡淡回答了一句，“放心，只要按我说的做，你家里的费用，大学的费用，我包了。唯一的条件，不能让大伟知道是我们要分开你们，你让他认定，是你要离开他的。”
高廉目光缓慢聚在卢奶奶脸上，“你在害怕？你怕他知道之后，跟你离心离德，是吗？你们家这一辈只剩下卢兴伟了，自然不能让他背弃家族。”
卢奶奶微微有些惊讶，“高廉，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聪明。我一直以为你不懂人情世故，看来，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甘心嘛。”
高廉想冷笑一声，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没成功，停了之后表情比哭还难看，“你一直在教我，你教我的甚至比卢兴伟更多更全。我是你教出来的，为什么你会以为我不懂。”
卢家自己的家事，卢奶奶不欲和小辈讨论，哪怕高廉是她教出来准备给卢兴伟用的，但毕竟还是外人。
“你懂不懂也没什么，这些本就与你无关。”她把话题转回去，“既然你懂，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自己和大伟说吧，至于理由，其实也很好找，”她哼笑了一声，“你不是从小就不服大伟么，妒忌这个理由，足够了。”
最后，她站起身，“既然已经说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高廉，“宜早不宜迟，早点结束对大家都好，对大伟，会更好。”说完，她转身准备出门。
高廉目视她离开，最后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教我，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在我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又最后舍弃我？
高廉的这个问题让她觉得有点好笑，她似乎笑着摇了摇头，“大伟是我孙子，他看中你，你条件又合适，就顺便培养一下。多个省心的帮手，大伟将来也能轻松点儿。”她稍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