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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 1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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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番惊魂,天光已亮,身子亦疲惫极了,任荷茗依旧是回到薛钰未成年时在宫中的居所清濯殿居住,简单收拾洗漱了一番,丹芝便悉心为他诊脉,良久道:“虽然有些心神紧张和奔跑颠簸所致的胎象不稳,郡王君的身子倒也没有大碍,此时此刻…奴才便是劝郡王君不要多思怕是也难,只是请郡王君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一定要善自珍重。”

一旁的如意含笑插嘴道:“若是有什么所需的药材,便是天材地宝也不稀罕,还望这位哥哥告知。”

丹芝瞧他一眼,淡淡道:“也不须什么特别的,教太医院熬些桑葚红枣百合汤来就是。”

如意点点头,笑盈盈下去了,而后他们定下由丹芝与凌霜守在外间,紫苏和如意暂且去休息,后半夜换班,小昙则在内室陪着任荷茗。

小昙早已收拾好了一切,只是依旧在榻边魂不守舍地整理着锦被,日轮初升,清淡的秋光从窗户透进来,照亮他清秀莹白的小脸,照着他眉间聚拢着的轻愁。

任荷茗拍拍床榻,道:“上来陪我睡罢。”

小昙微微一怔,道:“奴才不敢。”

任荷茗轻叹道:“你与我之间,怎么还计较这些。何况,你上来陪我,我也安心些。”

小昙犹豫了片刻,上了榻来,轻轻道:“小郡主可要好好的。”

任荷茗瞧着他的眼神,微微笑笑:“你摸摸呀。”

见小昙犹豫,他又说道:“摸不坏的。怎么?非要做这孩子干爹才肯摸么?”

“奴才…”

他又要说不敢,任荷茗便逗他:“难道是要我认了你做干爹?”

小昙这才忍不住笑了,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任荷茗的腹部。任荷茗知道小昙心中的忧虑,但他也并没有一个好的答案给小昙,他甚至希望小昙不要问,可是他也知道,即便小昙不问,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终于,小昙轻轻地道:“王主会及时回来的罢。”

任荷茗轻轻答道:“嗯。”

“那么阳陵王…会怎么样呢?”小昙问他。

“我不知道。”任荷茗答道,“大约很难活下来。”

“那么朱杏会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任荷茗再次答道,“但薛镝曾经亲口承认他是她的通房,最好的结果,大约就是和薛钩的君侍们一样,被关在宗人府里。”

他们今日都亲眼目睹了咸安帝的绝情,建陵郡王和郡王君明显与谋逆没有牵扯,甚至是平逆之人,咸安帝却还是将她们无情地关入了宗人府,朱杏的下场很难比她们更好。小昙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很慢很慢地吐出来,低低地道:“公子将他送走的那一日起,小昙便时常担心会有今日。兴陵王也好,阳陵王也罢,无论谁输谁赢,恐怕都不能相安无事,到时候,我只怕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小昙说着,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任荷茗:“公子,我总觉得,是我做错了。朱杏从前同我说过,他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个奴才,不甘心像公子这样高门显贵的出身可以嫁给皇女们,而我们这些奴才只能嫁给寻常商贾、管家,是我觉得他这样说不好,所以才叮嘱他不要同公子说这样的话。现下回想,若是公子早些明白他的心思,早些同他谈一谈,也许便不会是如今这般…”

任荷茗笑了笑,道:“怎么是你的错?只是这世道原本就不公,也未必我就能做些什么。”

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又道:“这世道把人分了三六九等,也不得不把人分作三六九等。虽然不是我所分,却是我占了其中的便宜。人想要往高处走,原不是错,使用正当的方式爬不上去,自然就会想要使用阴谋手段。只是,他既然做下这样的因,便有这样的果。若说有什么可惜,便是,他原本可以走更好的一条路。”

朱杏是奴才不错,但他是任荷茗的奴才,跟着他一同看书,习字,经世,历人。如果不是被薛镝一时的皮相和所谓的温柔所迷,他本可以走上更好的一条路。如今为薛镝通房的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就算薛镝胜了,以她的心性手段,皇权究竟有多少在她手中?百姓当真愿意奉她为主?朱杏想要的,就只是翻身做个主子?他真的能得到吗?

不过,都无所谓了。

像过去那样,怕冷的日子里,三个人一起蜷在床上,偷吃糕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在宫中住着的日子并不太平,咸安帝近些日子来,脾气坏到了极处,除了恩贵君有关要事的劝诫还算听得进去,宫君大多都受了她不少脾气,尤其是八皇女的生父玶贵傧黄氏,他的母亲如今正是城外的逆军之一,还是恩贵君极力陈情,说玶贵傧自入宫来便不曾与母家有过什么联络,又有生下八皇女的功劳,咸安帝这才仅仅是将玶贵傧降为玶傧,将八皇女给了梅君养着,赶去偏远的宫室居住作罢。除却苏君之外,跟随苏君的祥贵傧等人皆被赐死,只有一个陈答应,因从未承过宠又被苏君针对过而逃过一劫。除此之外,还是靠敏贵傧的多才多艺和滟贵人的美貌诚实安抚住她焦躁的心绪。

延祚宫也不安静,郁森殿、月风殿和崇光殿虽然空着,六皇女也搬回了闵贵傧身边住着,但明玉殿中是兴陵王府的君侍,此外七皇女没有亲生父君照拂,恩贵君一时忙不过来,便只是由几个宫人漫不经心地照顾着,任荷茗看她可怜,便让凌霜去敲打了几句,督着她们好好照顾。虽然任荷茗又见到了卫清行,但是兴陵王君和他还是相处得很是不好,卫侧君很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并不愿意与任荷茗多说,任荷茗也算是明白,薛镇当初为何一定要为薛凌找一位父君。

事态紧急,原本暂时停职在家的王雪子也被复任,薛镇在王雪子的帮助下清扫了皇都,也巩固了城防,拜见过咸安帝之后,也得空来看了任荷茗一眼,见他脸色不好,淡淡笑了笑道:“危急存亡之秋,他们只顾着后宅里的那些事是不行的。让他们帮着做战衣,想来就能消停了。”

说着,看见清濯殿中摆着的有薛钰的筝,说道:“这些日子兵戈不止,听多了恐污了你腹中孩子的耳,我的筝虽然弹得寻常,可也愿意一试,如何?”

任荷茗有许久没有听过薛钰弹筝了,思念如丝茧,层层裹上他的心,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薛镇在筝前坐下,垂手拨弦,弹的正是一曲高山流水,声音清澈悦耳,似瀑布漱玉而下,从耳入脑清洗一新,腹中的孩子也忍不住跟着轻轻踢了任荷茗几下。

一曲终了,薛镇轻轻按住琴弦,含笑道:“这孩子倒像是跟我有缘。”

任荷茗笑笑,道:“镇姊救过他的命,自然是有缘的。”

薛镇轻轻道:“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你如今身子沉重,我却还要来劳烦你——苏言豫抓了好些燕陵郡的百姓,逼迫我开城门,说我若是不开,便要在明日午时将所有百姓斩首示众。”

任荷茗听了,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果然。时间紧迫,他猜到她们必定会使出阴毒的手段,却没有想到竟然如此阴毒。

“这事说来有些难办,城门是必定不能开的,然而不开城门,便会被扣上不恤百姓的罪名,若是失了民心,守城也就不那么容易了。”薛镇无奈叹息道。

薛镇一方困守皇城,苏言豫以百姓为人质,那么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算能派出萧氏暗卫和慎字卫去救,又能救得了几次。

“是她杀的,又不是你杀的。”任荷茗淡淡地说道,“从城门上喊话,薛镝谋逆,残害百姓,大逆不道,但凡百姓慷慨赴死者,视作烈士,朝廷自会抚恤善待其家人。此外将城中亲贵,全部请上城门观看逆军残杀百姓,薛镝做了这种事,让她们看在了眼里,他日若是皇都城破,怎会不屠杀了她们灭口?相信宗室勋贵们和文武百官必定会明白薛镝残忍无道,并非东宫良选,自会跟随镇姊,抵抗到底。这般,薛镝也就不敢杀百姓了。”

薛镇眸光微沉,旋即叹道:“与其想法子自证仁善,不如将残暴的帽子扣到她头上。镇姊府上十数谋士,不如小茗多矣。”

任荷茗笑笑,道:“不过是她们被冤枉得少,而我习惯了错处总是我的。”

说着顿了顿,又道:“只不过若要将这仁义的名做到极致,还要劳烦镇姊去说服母皇才是。”

薛镇听了,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是说苏君。”

任荷茗也点点头:“有苏君在城内,虽然是对逆军的牵制,但苏君曾是母皇宠君,生有皇女,又是镇姊庶父,总不能持刀挟颈,逼退逆军。如今逆军残忍无道,正好以劝降的名头将苏君送出去,更加显得镇姊仁德,她们也没有借口了。”

薛镇道:“这不难办。我去说服母皇就是。”

如此一番处置,薛镝是吃了一亏,可是苏言豫毫不容情,依旧将捉来的百名百姓杀害,堆在坑中,又命人严加看守,在附近烧暗火,加热尸坑,任荷茗听闻此,脸色难免难看,连呕数声,还是丹芝紧急施针才压下去,难平也答应为无辜百姓超度——任荷茗知道她要做什么。

历来战场上除了刀兵危险,最可怕的危险之一就是死尸堆积而致的尸毒和瘟疫。苏言豫大约是从哪里弄来了疫种,这是要强行造出尸毒,再将死尸投入城中,这样不及等待城中粮食消耗完毕,瘟疫和百姓的恐慌一定会冲破城门。比起外部的强攻,内部的瓦解对于此时的皇都来说更为致命。

但,任荷茗别无他法,只有祈祷薛钰一定要及时赶到,薛镇安慰任荷茗说,若是来不及,她便令慎字卫出城,焚烧尸体,至少这样,苏言豫就需要再杀百人,重新炼尸毒。

只可惜任荷茗一点都没有料到,原来尸毒坑只是苏言豫拖延时间的手段,当年咸安帝里通外敌,便是这位她最最信任的伴读前去燕支谈判的,燕支当年追杀萧纯钧时丢弃掩埋的黑水,其埋藏之地的地图正是当初易太医手中的绝密,如今已被苏言豫拿到了手,那是她最后也最恶毒的底牌,就藏在燕陵郡的苏氏庄园中,尸毒坑不过是明面上的手段,用于拖延时间,她早就在开凿山路,将庄园中的黑水调来。

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她派人将黑水倾倒在流入城中的永河中,又用投石机将装满黑水的陶罐丢入城中,火箭如雨,倾泻而下,竟是点火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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